第六十七章
空壩上，一張白布蒙上了死者的臉。田田心情沉重地走上前，看著停放在地上的擔架上的死者，被這一連串情況打擊得連退兩步，秀秀從后面扶住她的肩。
秀秀驚呼：“田田？”
田田搖了搖頭：“我沒事。”強撐著站穩身子。
田田看向四周，死者親屬在哭泣，周圍其他人也都面色悲戚。
田田抑制著哽咽：“……先安葬了吧。”
四個青壯抬起擔架，兩個女人攙扶著死者親屬，送葬隊伍離去。
楊巍山對田田道：“斷了糧和鹽，原本有病和體弱的人都頂不住了，已經餓死好幾個人。再這樣下去，只怕還會有人……”
田田低頭看自己的手，手在顫抖。秀秀轉頭也注意到田田的異樣，不禁為她擔心。
田田怔愣片刻，說：“我……我會再想辦法。”說完轉身釀蹌著離去。
秀秀趕緊向楊巍山道：“楊班主，田田有些不對勁！從空山起，她一直都是在強撐著，現在又發生那么多事，只怕她要撐不住了！”
楊巍山一愣，看向田田的背影……
山坡大石旁，田田踉蹌走來，終于扶住了大石，滑坐在地上。她再也無法克制自己，非常自責地握緊拳頭狠狠捶打石頭，捂住嘴痛哭起來。
田田：“老天，這是為哪樣，為哪樣啊！”
片刻，傳來楊巍山的聲音：“田田，田田？”
田田連忙擦掉眼淚，努力讓自己鎮定，回過頭：“爹。”
楊巍山走到她身邊，嘆息了一聲：“妹娃，莫傷心，我曉得你是因為斷糧而著急，啥子都能解決的那是神仙，我們大家可以一起想辦法。”
田田：“還有啥子辦法好想，原指望耗個一時半載，國軍就會退兵。可沒想到，不管我使出哪樣招數，他們還是鐵桶一樣圍著，就像是一把刀慢慢在割我們的肉，讓我們活不成也死不掉。這樣下去，我只怕會熬不住……”
楊巍山頓了頓說：“田田，記得小時候我給你講過獵人咋個打山豬的嗎？”
田田點頭：“記得，獵人遇到山豬，和山豬對峙，都是死盯著對方，只要哪個的眼神有丁點軟弱，那就是死路一條。”
楊巍山：“對頭，田田，我們現在跟國軍斗，也是這個道理。你可不能服軟，你一服軟就讓山豬贏了。我們堅持下去，一定能趕跑國軍。”
田田：“可是爹，我看國軍這次是動真格的，不把我們全部清剿了，他們不會退兵。蘭蘭……蘭蘭他們這樣狠心，恐怕也是有原因的。”
楊巍山憤慨地：“那我們就拼死一戰，寧可死，我也不愿被強按個土匪的名頭！”
田田：“我也不怕死，可我怕連累寨子里老老少少跟著死？！當初我帶大伙兒上山，答應的是讓他們活，不是死！可現在為了對抗國軍，一連死了好幾個人，我覺得對不住他們……”她悲哀地說，“也許蘭蘭真講對了，我一個人認罪，大伙兒都能下山過太平日子；我不認，那就成了為我犧牲掉所有人。爹，我還應該堅持嗎？我這樣堅持到底是對是錯？”
門口突然響起秀秀的聲音：“你沒得錯！”
田田、楊巍山訝然回頭，看見秀秀、朝天椒、賽鳳仙和水魚兒都出現在身后。
秀秀上前拉著田田的手：“田田，不能認罪，這一認，我們就真的成了女匪。”
水魚兒急切地：“就是，田田姐，我們雙花寨又沒做虧心事，做哪樣要認罪？”
朝天椒把大刀往大石頭上重重一放：“我先講好了，就算你認，我也不答應。要是哪個敢抓你，他抓一次我救一次；要是哪個敢拆雙花寨，我砍掉他全家的腦殼！”
賽鳳仙白她一眼：“就因為你這副樣子，別個才冤枉我們是土匪呢。”推開朝天椒，扭腰走到田田面前，“當家的，你講我們下山過太平日子，是打算把花船還給我、讓我繼續當船娘子嗎？”
田田不禁一愣；原本直瞪著賽鳳仙的朝天椒“噗哧”笑出聲；秀秀和水魚兒相視而笑；連楊巍山也忍不住一笑。
賽鳳仙：“可我覺得還是在山上快活，我已經不想當船娘子了，你講這可咋辦？”
田田無奈地：“不愧是賽鳳仙，你這張嘴呀，能把死人講活了。”
秀秀：“賽鳳仙講得對，大伙兒都是自愿上山、自愿在雙花寨安家，不管發生哪樣事，你莫只往自己身上攬。你要是真把我們當一家人，山路我們一起走，懸崖我們一起跳，萬事我們一起擔！”
田田感動地：“姐妹們……要得，我不再退縮了，你們就是我的腰板，讓我有了底氣。我……不，我們一起想辦法，一起度過難關。”
眾人都笑了。
團部，王定遠心情激動地來回走動，發報員坐在一邊不停地發報收報。
王定遠：“再發，我王定遠當此國難之時，不敢偏安一隅，愿為抗戰殺敵馬前卒，懇請師座批準。”
片刻，發報員將收到的電報抄好，遞給王定遠。
王定遠看了一眼電報紙，狠狠地一掌拍在桌上：“來人，給我拿酒，拿酒來。”
雙花寨議事堂門前。田田和水魚兒、秀秀、文孝信、文孝忠、文孝智、文三兒、田翠翠、鄭喜兒等人整裝待發，人人背著背簍，腰里別著手槍。
田田回頭囑咐朝天椒和賽鳳仙：“我們下山去弄糧食和鹽，山上的守備就交給你們，一切要謹慎。”
朝天椒：“當家的，你們也要小心。鎮上守得緊，文家和文家的鋪子一定都被人盯著呢。”
田田下意識地回了一句：“不怕，鎮上鹽鋪不只一家。”
賽鳳仙想到什么，一笑：“也對，讓那個冉天放幫忙弄幾袋子鹽總該可以的。”
田田一怔，轉頭看向賽鳳仙和朝天椒。
賽鳳仙和朝天椒卻難得地行動一致，一起轉臉看向別處，臉上一副不以為然。
田田搖了搖頭，苦笑一下，沒說什么，低頭摘下腰里的手槍，檢查起來。
朝天椒和賽鳳仙相視一笑，其他人也都偷偷使眼色。
田田故意板起臉：“行了，快走。”
秀秀向朝天椒和賽鳳仙扮個鬼臉，跟著田田走了，其他人也跟上。
斷崖。冉天放和文孝義、水上飛還有三個文家家丁來到斷崖處停下，大家把重重的背簍放到地上。
冉天放和文孝義、水上飛說著什么；冉天放接過水上飛遞過來的繩子，繩子的另一端綁著鐵爪；冉天放揮起鐵爪，鐵爪正好扒在斷崖的巖石上；冉天放抓住繩子開始往上攀爬……
文孝義、水上飛等人擔心地看著冉天放；冉天放艱難卻執著地往上攀爬……
雙花寨大門口。田田帶領秀秀等人依次走出大門……
賽鳳仙、朝天椒等人目送……
斷崖。冉天放到了中間一小塊可以立足的地方，站穩了腳跟。冉天放掏出別在后背的一個大鐵環和一根很長的繩子，鐵環的一頭套著一個大粗鐵釘，冉天放將鐵釘插入巖石縫隙的土里，又將繩子穿鐵環而過，然后給下面的文孝義做了個手勢，就將繩子的兩端都扔了下去。
文孝義、水上飛接到了繩子，他們將繩子的一頭系在地上的背簍上，另一端由水上飛拉著。文孝義也給冉天放做了個手勢，然后水上飛開始拉繩子。于是，背簍利用杠桿原理慢慢升了上去……
山路上。田田一行人往山下走去……
斷崖。冉天放把背簍一個個接到手，放到了地上。
冉天放收起鐵環、卷好繩子，重新別回背上。
冉天放又揮起那根帶鐵爪的繩子，鐵爪扒到了崖頂……
而在下面的水上飛也揮起了一根帶鐵爪的繩子，鐵爪扒到了剛才冉天放站立的中間地帶，他開始攀爬……
下面，文孝義掏出槍，往天上空放兩槍。
山路上。幾人還在走，聽到槍聲，大家一愣。
田田警惕地一抬手：“咋個回事，我們被發現了？”
秀秀：“不會吧，我才走出來沒多遠。”
田田命令：“大家分頭去查，看看到底是哪樣情況。”
幾人點頭，田田、秀秀各自帶著幾個人，向不同的方向找去……
斷崖。冉天放將一個背簍舉過頭，放到了崖頂，崖頂上已經有兩個背簍了，他向下面的水上飛做手勢……
水上飛站在原先冉天放站的位置，正用繩子系背簍，然后拉繩子的另一端，背簍慢慢升起……
斷崖頂。匆匆趕來的田田和兩個青壯發現地上有六只背簍，走近一看，背簍里是布袋子，大家相互看看，不知是何物。
田田蹲下，撕開一個布袋，里面露出白花花的鹽，她拿手沾了點嘗嘗。
田田興奮地：“是鹽！”
文孝智打開了另一個布袋，里面露出大米，他驚喜地：“大米！”
大家都圍過來，水魚兒高興地叫起來：“太好了，有鹽有米了，我們又能抵擋一陣子了。”
崖下依稀傳來咚咚喹的曲調，田田臉色一變，抬手止住要跟她說話的水魚兒，仔細地聆聽著……
咚咚喹的曲聲隱約傳來……
田田神情復雜地望向崖上，輕聲呢喃：“天放哥……”可惜崖壁陡峭，距離太遠，什么也看不見……
蘭蘭拿著文件夾進來，卻聞到一屋子酒氣，轉頭看見王定遠獨自坐在桌邊，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悶酒。
蘭蘭問一邊舉著張信紙不知所措勤務兵：“團長這是咋個回事了？”
勤務兵小聲地：“團長接到信，他的黃埔老師打日本人犧牲了，他給上面發了電報，要求出兵打日本。”
蘭蘭了然地：“師部回電了？”
勤務兵點頭，無奈地把手里的電報抄稿遞給蘭蘭。
蘭蘭接過電報稿，小聲念道：“匪患一日不清，后方一日不寧，出兵抗日之事，容后再議。”
“嘩啦”一聲，王定遠氣惱地摔了杯子，猛地站了起來：“剿匪剿匪，好，我就剿給他們看。來啊，傳令下去，全體集合，上山剿匪，務必要速戰速決！”
八卦嶺國軍陣地上。“喳喳”鐵鏟深入土中，國軍士兵在挖戰壕……
“噗噗”國軍士兵把一個個裝滿泥沙的麻袋堆起來，揚起陣陣灰塵……
壕溝前的陣地上，一門山炮被推了上來；還有一些炮兵迅速將6門迫擊炮擺成一排、將6門機關炮也在地上支起來……
十幾名機槍手把捷克式輕機槍架在了麻袋掩體上……
兩名重機槍手正在往一挺馬克沁重機槍的槍膛里裝子彈鏈……
不遠處的樹林里。樹上的茂密枝葉微微一動，分開的縫隙里露出水魚兒的腦袋，她瞪大了晶亮的眼睛查看著國軍的動靜。
國軍陣地上。王定遠站在一個工事掩體后，用望遠鏡查看山上——
望遠鏡的鏡頭里，樹木掩映著的雙花寨旗微微飄動，寨門緊閉；墻上的垛口伸出來一支支步槍，正對著國軍陣地，顯然也在加強防御。
王定遠放下望遠鏡，向身邊的傳令兵下令：“聽好了，工事最多還有小半天就可以完工，你馬上通知步兵營全體到位，做好進攻準備。另外，你告訴楊副官，她不用參加這次圍剿。”
傳令兵立正敬禮：“是！”返身向后跑開去下達通知。
王定遠回頭看向在一旁待命的保鄉團眾團丁，團丁們正看著國軍炮兵擺弄那些炮，從未見過這種武器的他們眼里滿是驚訝、交頭接耳。
周里金站在炮兵身后，好奇又害怕地伸手想摸炮身，突然被王定遠出聲一喊，驚得馬上縮回手。
王定遠：“周團長——請你過來一下。”
周里金趕緊離開那里，哈著腰跑到王定遠面前：“是，王團長有何吩咐？”
王定遠：“保鄉團了解地形，最好留在我的隊伍后面配合堵截，以免有漏網之魚。”
周里金學著士兵一樣敬禮，不倫不類地：“是！”
王定遠好笑地：“你不是我的兵，不用行軍禮。”
周里金尷尬地訕笑著轉過身，一看自己的手下在偷偷笑話自己，立刻變了臉，舉起拳頭做了個威脅的動作，團丁們強忍著收斂了笑。
周里金一揮手：“走！”他帶著團丁們往后方走去。
樹林里。水魚兒看著國軍的情形，她皺起眉想了想，一松手，樹枝恢復原樣。
水魚兒敏捷地順著繩子滑下樹，手中一揚一扯，收回釘在樹上的鐵鉤。她悄然回頭再一看，沒人發現自己，立刻轉身就往寨子方向跑。
小吳帶著水上飛快步走進福泰分號，冉天放連忙迎了上去。
水上飛：“冉大哥。”
冉天放一把把水上飛拉了里面，向小吳使了個眼色，小吳站到了門口，觀察著外面的動靜。
冉天放：“怎么樣？”
水上飛：“國軍確實拉隊伍上山了，還有馬拉著大車，都蒙著布和樹枝，看不出是啥子東西，不過車轍印子很深。”
冉天放：“我曉得了，謝謝你來告訴我。”
水上飛：“應該的，我曉得冉大哥你是個俠義人。”
冉天放：“山上的事情，我不會袖手旁觀，你趕快回去吧，有啥子事情還要麻煩你及時通消息，另外告訴你們二少爺，你們也要小心些，軍隊有行動，鎮上必定也會加強警戒，不要讓人趁亂鉆了空子。”
水上飛：“要得，我這就回去。”
冉天放點頭，送水上飛出門。
小吳湊了過來：“我們要不要采取行動？”
冉天放思索著：“我們的力量才剛剛建立起來，恐怕這次還要借助文家的勢力。”
小吳：“這次面對的是正規軍，文家肯出面么？”
冉天放：“我想文孝義會出面的，我這就去找他談談。”
小吳：“我跟你一起去。”
冉天放：“不行，我們的身份不能暴露，雙花寨的人大多都是苦出身，是我們可以團結的力量，更何況那里還有我的親人，與公與私都是我出面比較合適。”
小吳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