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辛的情緒像被火星點燃的汽油桶,  蹭的一下劇烈燃燒，排山倒海般的怒火激蕩著，讓她胸腔起伏,  耳朵里傳來了嗡鳴。
    她五指張開接著驟然合攏,  圍困著怪物的石牢也猛然合攏，怪物一聲慘叫,  身軀被擠成了一張薄餅。
    這家伙是能感覺到痛楚的？
    它被擠碎的身體融化成一灘綠水，然后又聚攏,  恢復成原來的樣子。看著它的慘狀隗辛的怒火沒有絲毫緩解,  她讓石牢放開,  等怪物恢復再度操控著石塊擠壓上去，像擠壓面片一樣來回往復數次，每次怪物都發出一聲慘叫,  好像很凄慘的樣子。
    可是來回幾次之后它不再慘叫，而是發出了尖利刺耳的狂笑。
    “可憐的小朋友,  滿心憤怒,  只能用暴力發泄……”它再生出了一直眼睛，盯著隗辛，“來吧，來吧,  如果折磨我可以讓你心情舒坦一些的話,  那就盡管來吧。”
    于寒雪握住隗辛的手,  用力地捏了一下。隗辛理智回籠,  勉強壓制住了情緒,  克制住了當場弄死它的沖動。
    但是等等,  這家伙用常規手段好像沒辦法弄死,  被反復碾成一張餅,  居然還能活著，不知道用火燒效果如何？
    “你能感覺到誰是錨點？”隗辛輕聲問。
    “當然。”怪物慢吞吞地說。
    隗辛指向于寒雪，“她是嗎？”
    “不是。”怪物說，“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當錨點的。”它的眼神在隗辛身上游走，“首先，從其他人身上掠奪的東西要足夠多……”
    “怎樣才能分辨誰才是錨點。”隗辛面無表情地問。
    “我覺得你應該能知道的呀。”怪物饒有興致地說，“你有沒有遇到過別人沒遇到的事，那些很怪異的事。”
    隗辛馬上聯想到了那個紅藍寶石的選擇。
    高舉天平的人，就是神嗎？神在問她要做哪個選擇，要停留在哪個世界……
    “紅寶石和藍寶石？”隗辛緊緊地盯著怪物的眼睛。
    怪物聽到她的問話后爆發出一陣大笑，“你果然遇到了！凡是錨點都會遇到，你猜猜到底有多少人是錨點？”
    在這一瞬間，隗辛終于搞明白了一些事。
    高舉天平的影子果然就是不好的預兆，看到那個影子就代表她成為了神降的錨點，神會借助她定位到第一世界，然后降臨到這里。
    第二世界這艘大船會在無數錨點的拉動下不斷朝第一世界靠近，最終徹底徹底停靠，最終兩個世界將不分彼此，合二為一。
    第二世界的怪物會出現在第一世界，但是兩個世界的人呢？他們會去哪里？世界融合后社會結構會發生什么變化？
    假如兩個世界共存，第一世界能否抵抗住第二世界財閥政府的入侵和攻擊？如果兩個世界是互相吞并的關系……最終會是誰吞并誰？誰將繼續存在，誰將就此消失？
    “不是只有殺人才能成為錨點。”于寒雪回憶起怪物的話，“另一個辦法是成為神的信徒……”
    “你猜猜，這世上有多少人是信徒？”怪物說。
    “不對，你在撒謊……我知道一個人他不是信徒，但他也是錨點。”隗辛冷冰冰地說，“你在騙我！”
    怪物說：“不是信徒，那也是被神注視之人，遲早要投入冥河的懷抱。”
    隗辛暴躁地一合手掌，怪物又被當場壓扁，慘叫聲回蕩。
    她扭頭看著于寒雪，看到于寒雪也在注視著她。
    “剩下的數萬玩家，有誰是錨點？它說剝奪和成為信徒只是加速錨點覺醒……只要這個所謂的‘游戲’還在，玩家還在，錨點遲早要全部覺醒，更別說這款‘游戲’可能還會有第三批內測、公測……”于寒雪嘴唇微微顫抖，內心的恐懼完完全全地顯露在臉上，“玩家會越來越多，錨點也會越來越多，多到無法阻止，無法根除……”
    “起碼現在，大多數人都不是錨點。”隗辛說了句連自己都不怎么相信的安慰的話。
    她們彼此對視，一時無言。
    走到這一步，隗辛搞明白了游戲的本質，搞明白了所謂的神的目的和秘密教團的目的，搞明白了錨點的含義。
    現在還剩下最后一個問題了——紅藍寶石的含義和進行選擇的后果。
    最后一個問題，隗辛其實已經弄明白了一半。
    她知道紅寶石和藍寶石分別代表深紅之土世界以及她的家鄉——這顆蔚藍色的星球。
    她知道走進暗界進行選擇的后果是只能保留一個世界的身體，另一個世界的身體會完全消失，歸于虛無。
    但是這些答案都只是表象的答案，根據最后一個問題，隗辛內心深處衍生出了兩個新的疑問。
    第一，假如游戲的幕后主使者是神，神的最終目的是促進兩個世界融合，那么最后神為什么又要給出兩個世界的選擇？為什么要讓玩家二選其一？這總不可能是神的仁慈在作祟。
    第二，如果錨點的存在是以靈魂和身體為依托，那么當玩家第一世界的身體消失，靈魂永遠停留在第二世界時，錨點是不是就也會從第一世界消失？能否以這種方法消除錨點，讓神無法正確錨定到第一世界，以達到阻止游戲、阻止世界融合的目的？
    阻止游戲，阻止融合，讓生活回歸平靜，讓她的世界回到正常的軌道上——這是隗辛長久以來都在思考的事，是她除了打倒敵人以外的終極目標。
    如今她隱約觸碰了這個目標……不，應該是觸碰到了達成這個目標的方法。
    可目標不一定會實現，哪怕她知道方法。
    隗辛的目光移向游戲面板，只有她能看到的光屏上，上次任務取得的獎勵正靜靜地顯示在那里，短短的一段字彰顯著它的存在感。
    “【一個回答】：你可以提出一個問題，基于這個問題，你可以獲得‘是’或‘否’的回答。機會僅有一次，請謹慎使用。”
    她重新閱讀這段文字，忽然有所明悟。
    也許，已經到了使用它的時候了。
    隗辛又看向于寒雪，她還在看著她，目光中飽含憂慮和焦急，似乎在怕她一時沖動干出什么傻事……她能干什么傻事？
    隗辛垂下眼眸，在心底問：“讓全部身具錨點的人舍棄藍寶石，選擇紅寶石，是不是能阻止或延緩神錨定到第一世界？”
    她怕世界的融合是無法阻止的，怕游戲系統會直接給出否的回答，所以就特地多加了“延緩”這個限定詞。
    她要獲得一個解答，一個明確的解答。
    字符變幻，游戲面板上的那段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個字。
    ——“是”！
    隗辛看著這行字，久久不言。
    終于，得到了答案。
    若這就是唯一的真相，若這就是唯一的走向最終的辦法……
    隗辛覺得，她已經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做了。
    她忽然深呼吸一口氣，將帶有塵土和陽光氣息的空氣吸入肺，再緩緩的吐出。她的肩膀先是緊繃，再是放松。
    原本激烈的情緒隨著這一呼一吸被釋放了出來，她的心境、情緒、心跳恢復了平靜，連靈魂也變得安寧下來。
    隗辛轉過身，對準神廟發動物質重組，轟隆巨響！神廟的四柱和房頂整個塌了下來，將地上的雙環形圖案深深掩埋。
    她往前走了一步，抬起手，手掌虛虛往下壓，整個地面都劇烈震顫了起來。
    這間被她破壞的神廟正在緩慢下沉，無形的手正在將這座屹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宗教建筑拖向地下，黃色的沙土流動著，石塊滾動著，就像發生了小型地震。
    當神廟都被沙土掩埋只剩個尖，她才停手。
    這樣做不知道能不能阻撓一下這第四個暗界的形成，但做了總比不做好。
    于寒雪等著隗辛做完這些，聲音很輕地問：“我們接下來要怎么做？”
    “我們已經做了該做的，調查到了真相，此行可以畫上句號了。”隗辛的語氣出乎意料的平和，于寒雪茫然地看她，不明白她的情緒為什么收斂得如此之快，激烈的火山剛一爆發就熄滅了。
    這種異常的平和令于寒雪極度不安，甚至比聽到那只怪物的話時還要不安。
    她忍不住問：“你在想什么？你怎么了？為什么你……”
    “沒什么。”隗辛打斷她，“只是，該回家了……我們回去吧，寒雪。”
    她輕輕抬手，關押著怪物的石牢收緊，變成了一個平滑原型石球，怪物被卡在其中動彈不得。
    空間漩渦動開，石球滾動到了漩渦里。
    隗辛要把這個怪物帶走，所以不能坐飛機回去了，得一路開空間漩渦。
    這次的回家路格外漫長。
    ……
    9月5日，20:00。
    李莞然收到了一份大禮物。
    “要怎樣才能把一個重達十幾噸的石球給搬上車運輸走？”她扶額，“今天已經晚了，臨時調不到那種規格的工程車。”
    “抱歉，這家伙路上不是很老實，我只能往上面加了一層又一層的封層。”隗辛說，“你可以給我一個坐標點，我直接把這玩意兒轉移過去。但是要準備好一個極其嚴密的牢房，密封牢房。”
    “這個我們有，一直在準備著。”李莞然松了一口氣，報出坐標。
    隗辛打了一個響指，地上出現一個深藍色的空洞，石球陷了進去，被順利運走了。
    “累壞了吧？”李莞然忽然說了句無關正事的關切的話。
    隗辛一愣，看到她關心的眼神后點了點頭。
    “快去休息吧。”李莞然笑了，“辛苦了，那么累，應該能倒頭就睡，現在是晚上，正好不用倒時差了。”
    隗辛再次點了點頭，說：“那……你們也注意休息。”
    她后退幾步轉身，走向黑暗的小路，于寒雪在等著她。
    “明天就要回第二世界了。”于寒雪悄悄觀察隗辛的表情，“這一天是要好好休息睡覺，還是有別的安排？”
    “有別的事。”隗辛說，“我要去和老師吃頓飯，我告訴她我請假回老家了。”
    于寒雪頓了頓，“嗯，好。”
    隔了片刻，她問：“這次去非洲回來的情報，要公布嗎？”
    “要。”隗辛仰頭望向無垠的夜空，“必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