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圓圓養(yǎng)病這幾日,王府繡娘為她趕制了四套夏裝,華容公主也叫來寧州城內最有名的首飾樓,親自為她挑選了各式珠寶。
洗過臉后,馮圓圓乖乖坐在梳妝臺前,對著鏡子看微云替她梳頭打扮。
她在心里驚嘆微云的手巧,微云則默默感慨寧州這一帶的水土養(yǎng)人。馮圓圓先前住在貧苦百姓家,臉蛋脖子都白嫩嫩的,就連頭發(fā)也光滑潤澤,烏黑如緞,接下來在公主身邊日夜滋養(yǎng),長大后還不知道要如何得美艷動人。
亦或者與水土無關,馮圓圓與公主一樣,都是天生麗質。
都說英雄惜英雄,公主對這孩子也有美人對美人的憐惜吧,倘若馮圓圓姿色普通,未必能勾起公主的善心。
“公主看著面冷,實則很好相處,吩咐你什么乖乖照做就是,千萬不要扭扭捏捏,白白叫公主厭煩。”
替馮圓圓更換新衣時,微云輕聲提點道。
馮圓圓點頭。
微云:“你待公主當然要恭敬,對于公主以外的人,你要時刻牢記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公主的體面,切不可畏畏縮縮,還把自己當普通民女看。”
馮圓圓還是點頭,其實心里有點慌,怎么樣才算是體面?
微云看出來了,笑著拍拍她的肩膀:“放心,該學的,公主會派人慢慢教導你,今日你只要保持昂首挺胸就行。”
馮圓圓立即挺直了小小的腰桿。
微云牽起她的手:“走吧,隨我去給公主、王爺請安。”
鳳儀堂。
華容公主坐在左側那把紫檀雕花的太師椅上,垂眸把玩腕間的玉鐲,恣意懶散。
周溫坐在右側,手持折扇,悠悠然地扇著。
盈月與兩個小丫鬟恭恭敬敬地垂眸而立。
若非公主的手在動,王爺?shù)纳茸右苍谳p搖,這一幕簡直就像一幅后宅起居畫。
終于,兩道腳步聲打破了這邊的一片沉靜。
華容公主不再欣賞玉鐲,周溫也收起折扇,二人同時抬眸看向門口。
微云牽著馮圓圓轉了過來。
今早的馮圓圓,穿了一件桃粉色的小衫,胸前掛著一枚赤金鑲白玉的瓔珞,瓔珞下墜著五串細細的金鏈寶石流蘇,隨著她抬腳跨門的動作輕輕晃了晃。
她的頭頂扎了兩個圓潤可愛的發(fā)髻,一邊插了一朵小小的粉牡丹絹花,與身上的衣裙輝映,嬌憨可愛。
華容公主不著痕跡地點點頭。
周溫上次見馮圓圓時,馮圓圓病殃殃的,看不出什么,而此時的馮圓圓,面頰白皙,杏眸似水,再用華衣珠寶一襯,哪里還有民間孤女的樣子,說她是華容公主親生的女兒也不會被人懷疑。
“圓圓給王爺、公主請安。”
微云松手后,馮圓圓謹記她教導的禮儀,上前行禮道。
華容公主是熟面孔,俊美的王爺也在夢里提前見過了,且氣度儒雅可親,所以馮圓圓并不害怕什么。
華容公主:“免禮。”
馮圓圓站直了,抬頭時快速打量了兩位貴人一眼。
周溫注意到,這孩子似乎很膽大,也很懂事,第一次見他既沒有緊張害怕,也沒有過多的好奇。
華容公主先詢問馮圓圓的身體:“今日可還覺得哪里不舒服?”
馮圓圓:“回公主,已經(jīng)全好啦。”
華容公主點點頭,也沒有繞彎子,直接問:“我膝下無女,見你投緣,你可愿意做我的養(yǎng)女?”
夢畢竟縹緲,此時真的發(fā)生了,馮圓圓還是忍不住心中激動。
她興奮又感激地看著華容公主,杏眸里浮現(xiàn)出比晨星還要明亮的光芒。
“愿意,我愿意給您做女兒!”
冷靜是無法冷靜的,馮圓圓笨拙地跪在了華容公主面前。
渾身總是臟兮兮的李老頭只想拿她去換銀子,神仙似的美人公主卻想收她做女兒,她怎么會不愿意?
哪個孩子不想有個娘?
馮圓圓有親生的娘,可親娘死得太早,她連一聲“娘”都沒能當面喊過。
她只能遠遠地看著別的女兒有娘哄有娘疼,甚至別人挨了親娘的打罵委屈哭泣,她也羨慕。
高興心酸交加,馮圓圓眼圈一熱,豆大的淚疙瘩便一對兒一對兒地往下掉。
從今以后,她也是有娘的人了!
華容公主認女兒是出于對馮圓圓的憐惜,其中也有她自身處境的因素。
女兒認定了,母女間卻還沒有滋生出多深的情分。
堂堂公主又哪里有耐心哄孩子,幸好馮圓圓長得好看,哭得又安靜,尚在她的忍受范圍之內。
“別哭了。”
她淡淡地道。
馮圓圓連忙用手背去抹眼淚。
可眼淚那么多,她的手又小,只會越抹越亂。
沒等微云來遞帕子,周溫笑著離座,一手扶起馮圓圓,一手替她擦拭眼淚。
馮圓圓呆呆地看著對方。
這也是她第一次面對一個如此俊美尊貴的男子。
“認母是喜事,不要哭。”
周溫目光溫柔,趁馮圓圓愣住的時候,幫她擦干了臉。
身后傳來華容公主的一聲輕嗤,周溫面露尷尬,朝馮圓圓笑笑,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華容公主看向盈月。
盈月笑著端了茶水過來,微云再接過小丫鬟手里的錦墊,鋪在華容公主面前。
“姑娘快過來給公主敬茶。”微云扭頭提醒馮圓圓。
馮圓圓連忙跪過來。
茶水裝了七分滿,她小心翼翼地端好,再微微顫抖地敬給華容公主:“娘,娘請喝茶。”
華容公主嗯了聲,接過茶碗,輕抿了一口。
放下茶碗,華容公主再打量馮圓圓一眼,道:“我會修書一封進京,請父皇給你賜個郡主的封號,往后府里眾仆也都會喚你郡主,你早些習慣。”
馮圓圓不在意什么郡主不郡主的,她只高興自己有娘了,對著華容公主一臉憨笑。
華容公主想,雖然這笑容傻乎乎的,總比沒事掉眼淚強。
周溫忽然咳了咳。
華容公主瞥他一眼,不想說話。
微云、盈月默契地移到周溫這邊,示意馮圓圓繼續(xù)認親。
馮圓圓跪過來,根據(jù)微云的嘴型,恭敬地道:“父王請喝茶。”
對于孩子們而言,娘這個身份生來就要比爹親一些,再加上華容公主對馮圓圓的收留之恩,所以馮圓圓認娘時情緒激動,對待周溫就平靜多了,仿佛這個父王只是認娘附贈的一個親戚。
周溫卻沒有馬上接茶,而是笑著對馮圓圓道:“還是叫爹吧,親近些。”
爹能喊一輩子,“父王”可未必。
馮圓圓下意識地看向微云。
微云又看向自家公主。
華容公主面無表情。
沒等微云揣度出公主的心思,周溫端起茶碗,先把認親茶喝了。
“我乏了,接下來交給王爺了。”
似乎多了女兒生活也不會有什么變化,華容公主意興闌珊地回了內室。
馮圓圓不知所措。
周溫牽起她的手,笑道:“認了爹娘,還要認叔父嬸母,走吧,他們已經(jīng)在前面等著了。”
馮圓圓只好乖乖跟著他,微云與盈月交換個眼神,抬腳跟在后面。
繞過長長的走廊,馮圓圓再一次來到了周溫所居住的王府正院。
堂屋那邊傳來人語,應該就是二爺一家了。
待她走到門口,朝里一看,先看到一對兒年輕的夫妻,穿錦袍的男人面容與周溫有五六分相似,卻是劍眉星目,英氣逼人。二夫人喬氏長了一張豐盈的鵝蛋臉,眉心點著一顆朱砂痣,身段也比常見的女子豐滿妖嬈,看起來就是富貴像。
夫妻倆旁邊,站著一對兒芝蘭玉樹的兄弟,其中個子矮些的直勾勾地朝她看來。
馮圓圓不由地握緊了周溫的手。
小姑娘的情緒都展現(xiàn)在一舉一動中,只是早上這會兒的觀察,周溫已經(jīng)相信,她絕未受過什么有心之人的調./教。
“大哥,這就是那個孩子?”
周渡微微瞇著眼睛打量馮圓圓,一副要透過小姑娘的皮囊看透其內心的架勢。
周溫先在椅子上坐好,再將馮圓圓拉到身邊,正色對弟弟一家道:“剛剛我與公主已經(jīng)收了圓圓為養(yǎng)女,公主不日也會寫信進京為圓圓請封郡主。”
周渡、喬氏夫妻倆都是一愣。
早上大哥只傳話說要認馮圓圓為養(yǎng)女,叫他們過來認親,可他們沒想到華容公主對這孩子不是一般的看重,竟然還要為其請封郡主。
“圓圓,這是你二叔、這位是二嬸。”
周溫鼓勵地將馮圓圓往外推了推。
馮圓圓繼續(xù)給兩位陌生長輩請安。
周渡還在琢磨她的真實來歷,喬氏稀罕地摸了摸馮圓圓的頭,笑盈盈道:“叫圓圓是吧,長得可真好看,來,這是嬸母給你的見面禮。”
說著,喬氏從袖袋里取出一對兒紅艷艷的玉鐲,輕柔地套上馮圓圓細細的手腕。
不管馮圓圓什么來歷,她是華容公主的養(yǎng)女,她就得給華容公主面子!
大哥消息通知地倉促,喬氏來不及去首飾樓挑選禮物,只好把她小時候戴過的這對兒玉鐲從庫房里翻了出來。
看著那對兒鐲子,喬氏眼中掠過一絲不舍。
要知道,這些都是她幼時的心愛之物,原打算留給自己的女兒的,可惜成親這么多年,一直都沒生出女兒來。
“謝謝嬸母。”
得了這么一對兒昂貴的鐲子,馮圓圓的胳膊都僵硬了,收到微云的眼色才沒有拒絕。
喬氏笑笑,一手拉過來一個兒子。
“這是你大哥,這是你二哥。”
馮圓圓打量過兩個男孩,小聲地認了哥哥。
周陵微笑,周郊口沒遮攔,看著她問:“你是從哪來的?”
馮圓圓不答,微云可是交待過,不許再把她的來歷告訴別人。
喬氏狠狠地戳了一下小兒子的腦袋瓜:“要你多嘴,妹妹就是妹妹,你管那么多!”
周郊見大伯父也看了過來,撇撇嘴不吭聲了。
認親結束,周溫、周渡兄弟倆還要去軍營,微云帶著馮圓圓回了鳳儀堂,重新來見華容公主。
華容公主并沒有養(yǎng)育一個七歲孩子的經(jīng)驗。
她問馮圓圓:“讀過書嗎,可認識字?”
馮圓圓羞赧地搖搖頭。
她只認識縣城一些店鋪牌匾上的字,還是先聽說店名再一個個自己對照分辨的,譬如什么“陳記”、“松鶴客棧”之類。
華容公主皺眉,頓了頓,對微云道:“送她去王府學堂,與二房那兩個孩子一起讀書吧。”
微云領命,牽著馮圓圓告退。
路上,微云怕馮圓圓覺得公主過于冷淡,解釋道:“小孩子都要讀書的,公主像你這么大時,琴棋書畫都已精通,別的公主都比不上她。”
馮圓圓滿眼欽佩,同時下定決心,她也要努力讀書,方不辜負公主娘親的照顧與栽培!
走了一刻多鐘,兩人來到了周陵、周郊兄弟讀書的墨軒。
教導兄弟倆的是本地大儒徐鴻,年過五十,穿一襲墨色道袍,頗有幾分仙韻。
見到馮圓圓,徐鴻摸著胡子,問:“七歲了,都讀過什么書?”
馮圓圓小臉通紅:“什么也沒讀過。”
徐鴻不悅地皺眉,他教導過那么學生,基本都是三四歲就開始啟蒙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
微云瞪他。
徐鴻想到了華容公主,那可是位眼睛長在天上的主,他敢嫌棄馮圓圓,說不定要面臨公主的怒火。
于是,徐鴻笑容慈愛地收了一位新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