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換好衣服, 又抬手將頭發(fā)捋了捋,面紗依舊蒙在臉上。燭光下, 她的額頭光潔如玉,而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波光瀲滟, 顯然是個妙齡女子。我覺得很奇怪,她為何一直蒙著面紗呢?
換好衣服,我們四人從廂房里出來。
師父道:“江辰去找馬車了。魚掌門,天色已晚,不如先和我們回歸云山莊吧?”
“多謝石掌門。我已經(jīng)在京悅客棧定了客房,這次來京還有件私事,等辦完了, 我再去歸云山莊給戚夫人請安。”
我想起來了, 上回在山蔭別院,她遇見江辰,曾問候過戚夫人,想來她和戚夫人是認(rèn)識的。
魚慕溪道:“石掌門, 云姑娘, 我們先告辭了。”
我感激不盡的送走她們。
不大工夫,江辰從醉思樓另找了一輛馬車過來。
我和小荷包剛坐上馬車,有個小廝牽了一匹馬過來,對江辰稟告:“少爺,小人剛才找到這匹馬,屁股上被人釘了一枚暗器。那一匹馬不知跑到了何處,少爺先回去, 小人在這附近繼續(xù)找。”
江辰就著馬燈對著那匹馬的屁股照了照,對師父道:“好像是中了流星鏢。”
師父蹙眉半天,低聲道:“她好像不會使暗器。”
我心里一動!從下午就在歸云山莊里傳出風(fēng)聲,師父要來秦淮河逍遙享樂一番,方才馬車突然離奇失控,是不是我娘生了氣,派手下的人做的,想懲戒一下師父?我越想越覺得有點(diǎn)像。可惜,我和小荷包坐在車?yán)铮裁匆矝]看見。馬到底是怎么受的驚,更是一概不知。更別提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什么人了。除了魚慕溪和水慕云。我心里一怔,莫非,她們是母親派來的人?此念一生,我立刻覺得是匪夷所思的胡思亂想,這怎么可能?
坐上馬車晃蕩了一會,我才猛然想起來魚慕溪肩頭的那朵梅花為何眼熟了!
那一次,戚夫人將梅蘭竹菊四位丫鬟叫到我房里,脫下外衫讓我看守宮砂的時候,蘭兒小竹小菊的肩頭都有和名字呼應(yīng)的刺青,唯有梅兒姑娘,肩頭什么都沒有。而今日的魚慕溪,居然肩頭也有一個這樣的刺青,而她,又和戚夫人認(rèn)識,這是巧合,還是別的?
想到這里,我情不自禁問江辰:“你家的梅蘭竹菊,四位姑娘,肩頭都有刺青,你知道不知道?”
江辰瞪著眼睛瞅著我半晌不吭,貌似不悅。
我對他的不悅有點(diǎn)莫名其妙,又問了一遍。
江辰氣哼哼的看著我,咬牙道:“你還是不信我?”
我怔了怔,“啊,我,我沒不信你啊。我問這個有什么不妥嗎?”
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不、妥!很、不、妥!”
我眨眨眼睛,不解,“那里不妥了?”
他使勁瞪著我,恨不得咬我一口的樣子,我縮了縮脖子,干嘛這么兇?
“她們是女子,我怎么知道她們身上有什么!你這么問,是什么意思?還一問就是四個人,你,當(dāng)我是什么品行?你太過分了吧!”
原來如此,看著他苦大仇深的模樣我實(shí)在忍俊不住,的確,好像,有點(diǎn)過分。這個,我一沖動就問了,沒想這么多啊,他委實(shí)太敏感了,多想了。
“我就是好奇嘛,上回你娘,讓我看她們的守宮砂,我看見她們的肩頭有刺青,唯獨(dú)梅兒身上沒有,所以好奇問問。”
江辰對我翻個白眼,“你干嘛問我?這事,就不該問我!哼!”
我哽了一下,“眼下不就只有你在我跟前么?不問你問誰?”
“哼,一直在你跟前,也沒見你信我。”
“我,我什么也沒說啊。”
他哼了一聲,掉頭給我個后腦勺,大約是想表示,他很傷心,很氣憤。
我忍著笑,換了個話題,“你說,剛才的事是不是我娘讓人做的?”
他氣哼哼道:“哼,你都從不吃醋,我看你娘大約也是這樣。”
哦?聽這口氣,貌似他對我不吃醋很有意見,唉,遇見大度的女人難道不應(yīng)該捂著鼻子做夢都笑醒么?
我看著他幽幽怨怨的眼神,只好拍拍他的肩頭,寬慰道,“我,我方才也吃了醋的。”
他回頭反問,“真的?”
我點(diǎn)頭道:“嗯。我剛才見她喂你吃葡萄,口中直冒酸水,所以才出來的。”
江辰癟著嘴,“聽你這意思,有些像望梅止渴,不太像吃醋。吃醋不是口里發(fā)酸,是心尖發(fā)酸。”
唉,這人要求太高。那里酸,不都是酸么?還分什么口中,心尖。我仔細(xì)回想了回想,貌似,心尖也酸了那么幾下。
我只好熱著面皮道:“心尖,自然也是酸溜溜的。”
江辰的臉色立刻陰轉(zhuǎn)晴,笑瞇了眼睛,“我好高興。”
唉,看來有時候說話夸張夸張也是必須的。
到了歸云山莊,江辰扶我下馬車之時,更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車門上,不知何時被人釘了一張小紙條。
江辰拔下紙條,慢慢展開,就著燈光,上面寫著娟秀的幾個小字。
“她就在一衣不舍。”
我和江辰都驚訝的兩兩相望,這是誰送的信?“她”,指的是我母親?
我心里突然想起云洲說過,他也收到過一封信。莫非,這是同一個人,在給我們指路?這個人為何對母親的事知道的這么清楚?
師父看到我遞過去的紙條時,眼睛一亮,然后是沉默,突然師父眼睛又是一亮,“小末,你明天陪我再去一衣不舍。”
“好。師父你早些回去養(yǎng)精蓄銳。我們明日再去找顧嫂。”
回到房間,江辰吩咐下人燒了熱水讓我泡一泡,又煮了姜湯讓我和小荷包喝的滿頭大汗。
翌日吃過早飯,我和師父便直奔一衣不舍。
今日運(yùn)氣很好,顧嫂居然風(fēng)寒好了,正在店里忙活。
江辰喚了她一聲,她立刻從三位看衣料的少婦中抽身出來,笑盈盈迎了過來。
“哎呦,貴客臨門了。少爺少夫人也來了,快請快請。小慶,快上香茶。”
顧嫂看著師父的目光,依舊很熱情。我正打算瞅著師父俊顏緋紅,不料,今日的師父居然神色如常,沒有半分怯場與羞澀。
師父大大方方的上前微施一禮:“顧嫂,多謝你前日給我徒兒看病,今日來,就是想請你再給她開個方子再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
顧嫂笑道:“這不必了吧?少夫人她身體無恙,夫人也已安排了補(bǔ)藥補(bǔ)品,師父你盡管放心。”
師父直直的盯著顧嫂:“嗯,聽戚夫人說,顧嫂是隱世高人,醫(yī)術(shù)出神入化。我想,還是請你開個方子給小末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比較好。”
師父一臉的認(rèn)真嚴(yán)肅,端著一副不達(dá)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子,貌似顧嫂要是不開個方子出來,他就不走。唉,他要是倔起來,是一根筋到底,這一點(diǎn),我深得他的真?zhèn)鳌?br/>
顧嫂無奈,只好扭頭吩咐:“那,小慶,你去拿筆墨來。”
片刻之后,店里的伙計(jì)小慶拿了筆墨過來,顧嫂鋪在一張茶幾上,蘸了墨汁提筆。
我站在一邊甚是好奇,師父明知道我得病是假裝的,顧嫂也說了我沒有中毒,他為何一定顧嫂給我開個方子呢?我看了一眼師父,發(fā)現(xiàn)他在咬唇!
這就更奇怪了,他在緊張什么?
顧嫂提著筆磨蹭了半天,只寫了半個字。師父死死盯著那半個字,手握成拳。我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她要寫什么字。
顧嫂對江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少爺,那個,牡蠣怎么寫?”
她居然不會寫字?那她怎么開方子?
江辰接過筆,將“牡”字的右邊補(bǔ)齊了,又寫了個“蠣”字,然后將筆遞給顧嫂,顧嫂卻不接,依舊尷尬的笑著:“我常年也不大寫字,如今好多字都忘記了,不如我念,少爺幫我寫吧。”
江辰奇道:“咦,那店鋪里賬本不都是你寫的么?”
顧嫂臉色有點(diǎn)尷尬,又笑了笑:“那都是些簡單的數(shù)字,自然好寫。”
江辰笑道:“顧嫂你太謙遜了,前些日子母親將賬本給我,讓我學(xué)著以后上手。我可見你那賬本上一手蠅頭小楷,寫的極是漂亮秀逸。”
顧嫂低頭含笑不接話,自顧自念起了草藥的名字,江辰不再言語,專心在紙上寫字。
我不經(jīng)意的看了一眼師父,發(fā)現(xiàn)他一直牢牢的看著顧嫂,目光閃爍著我從沒見過的一種光彩。我大為驚嘆,萬沒想到師父竟然也有如此豪放剽悍的一天,竟然敢盯著一個女子猛看!
可是,這顧嫂并非什么絕色美女啊,為何師父目不轉(zhuǎn)睛,從進(jìn)門開始就一直瞪著不放?我不由自主看向顧嫂。她三十許年紀(jì),相貌一般,連清秀也算不上,但一雙眼睛極是漂亮,澄澈晶亮,看人的時候,仿佛能一直看到你的心底。
難道,師父他動了春心?此念一生,我頓時覺得熱血沸騰,儼然親眼目睹了鐵樹開花一般。
江辰將一紙藥方寫完,遞給師父,師父并沒有細(xì)看,迎風(fēng)晾了幾下,折了折放在袖筒里,而后對顧嫂道:“多有勞煩,我們告辭了。”
顧嫂避開師父的視線,瞅著店鋪的東西,心不在焉的問道:“不挑幾件衣服再走么?”
師父看著她嗯了一聲:“回頭再挑。”
說罷,師父對我點(diǎn)點(diǎn)頭:“小末,我們回去吧。”
我覺得師父今日真是奇怪之極。既然說好了,要來顧嫂這里打探情況,怎么三陽兩語的就打道回府呢?剛才上臺階時的那份氣勢都哪里去了?
路上,師父一言不發(fā),神態(tài)介于神游太虛,失魂落魄,或是走火入魔之間,我不敢打擾,暗自疑惑。
不料,回到歸云山莊,更讓我掉眼珠子的事,發(fā)生了!
師父找到戚夫人,徑直說道:“我想請嫂子成全我一件事。”
戚夫人盈盈笑道:“石景你和我客氣什么,什么事只管說!如今咱們是兒女親家,還文縐縐的說什么成全不成全的話,豈不是見外?”
師父的臉色有點(diǎn)泛紅,猶豫了一下,才道:“我想,請嫂子為我做媒。”
我和江辰,戚夫人齊齊“啊”了一聲,眼睛瞪的一個比一個大!不亞于被春雷震了耳膜。
師父臉色紅的更深,卻斬釘截鐵道:“我想娶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