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高考結束已有一些日子，在這些日子里，石頭是在勞碌與忐忑中度過的。

石頭一直猶豫著如何向老娘交待自己放棄高考的實情，他很想實話實說，可是怕老娘接受不了。

他知道老娘對自己的期望值是很高的，很希望自己能考上好大學，離開這個土地貧瘠，窮困落后的地方，將來成為一位體面的城里人。

他原來也是曾這么想的，但隨著他放棄高考之后，這一切與他無關了。

不是說，離開了高考，就不能成為一位體面的人，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但在老娘與農(nóng)村大多數(shù)人的眼中，成為城里人，吃上皇糧才是正途。

石頭愁啊，愁的他天天睡不好覺，眼看著發(fā)成績的日子一天天臨近，他越發(fā)的愁悶著。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啊。

老娘倒是沒像石頭那樣愁悶，她也感受到了石頭的心理變化，只是以為石頭擔心高考成績而心神不寧。

她時而還勸著石頭，不要太擔心，以你的成績沒有問題的。

卻不知，她越這樣說，石頭這心里的壓力更大，更不敢面對老娘，常常借口下地干活而躲著老娘。

老娘是這樣勸著石頭，其實她自己也是心里著急，石頭將來能不能成為體面的城里人，就看這次高考的成績了。

她每天在石頭出去干活的時候，自己一個人拄著拐杖站在村口，等待著是否有郵遞員來送錄取通知書。

石頭下地回來，路過村口，總是能看到老娘站在那里，他還以為老娘是特意來接他的，心里感動的同時還埋怨著老娘不注意身體。

在有一天夜里，石頭終于忍不住，試探著對老娘說：“娘，如果我這次沒考好怎么辦？”

老娘聽了他的話，急忙左右揮了揮手，像要把石頭說的話趕走似得，她說道：“你可別瞎想，也別瞎說，你成績那么好，怎么會考不好呢。”

石頭看到老娘對自己這么有信心，心里苦笑一下，還是沒敢把下面的話繼續(xù)問老娘。

老娘覺得自己剛才的動作似乎不夠穩(wěn)妥，她坐在炕上對著供奉保家仙的地方雙手合十道：“家仙娘娘，剛才我兒子是童言無忌，您就當沒聽到。”

石頭看著老娘那虔誠的樣子，心中不由再次嘆息一聲，幫老娘鋪好被褥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躺在炕上發(fā)著呆。

怎么辦呢，沒時間了啊。時間，時間，你慢些走吧。

時間不會因石頭的祈禱而變慢腳步，它仍然按照自己的穩(wěn)定的速率向前行走著，這一走就走到了七月底。

這一天，昨夜剛剛下過雨，雨水洗刷著世間萬物，天地間一片清新。

老娘由于下雨影響，她的風濕性關節(jié)炎又犯了，石頭買的那幾貼膏藥起到了治標的效果，卻沒有根治徹底。老娘坐在炕上，腿部搭著著一條小被子，正在那里給石頭做新衣服。馬上就要進新學校了，不能再像高中時穿著校服就可以，總歸是要穿一些新的衣服的。

今天石頭沒有下地干活，他去了園子里摘那些新鮮的蔬菜，這個季節(jié)正是蔬菜成熟的時候，石頭準備摘一些菜拿到鄉(xiāng)集市上去賣。

蔬菜這東西，在農(nóng)村來說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賣上不什么價的。到了鄉(xiāng)里，那里有一部分人是沒有土地的，都是吃皇糧，這肉菜都需要花錢來買。

昨天下過雨，想來各村去鄉(xiāng)里的道路不是很好走，趕集的菜農(nóng)不會很多，這應該能賣上一些價錢吧。

這娘倆正在各忙著各自的事情，躺在狗窩前曬著太陽打瞌睡的大黃突然耳朵支楞起來，隨后它就沖著院門汪汪的叫喚起來。

老娘坐在炕上聽得清楚，她抬頭透過窗戶看向院門，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正準備低頭繼續(xù)縫制衣服的時候，自家的院門被人一下從外面撞開了。

大黃第一時間站起來，弓著身子，豎起尾巴，呲露著牙齒，沖著來人發(fā)出嗚嗚的警告聲。

老娘被撞門的聲音嚇的手一哆嗦，手中的縫衣針正扎在另一只手上，頓時扎出一個小窟窿來，一股鮮血順著針眼就冒了出來。

老娘顧不得擦血，她急忙把目光投向院門處。她想知道，是誰這么大膽子，光天化日之下就隨便闖入別人家里來。

當她這一看到來人的模樣時，內心的擔憂馬上被喜悅所代替。

只見這個人枯瘦的身材在這么熱的天氣里還穿著一套中山裝，只不過他的中山裝上沾滿了泥土，領口的扣子也不像平時系的那么嚴實，從領子處可以看到被汗水浸濕的假領子。他那張無比熟悉的大黑臉，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看著呲牙咧嘴的大黃而不敢動彈地方。

這不是別人，正是石頭的班主任，皮向前啊。

老娘挺起身子對著大黃吼道：“大黃，閉嘴。”

隨后，她雙手拄在炕上向炕邊挪動過去，準備去拿拐杖下地迎接皮向前。

大黃倒是聽話，聽到老娘的吼聲，它放松了身體，收回了牙齒，尾巴也重新耷拉在腿間，順勢在地上一躺，竟然又打起了瞌睡。

站在院門口的皮向前，看到大黃恢復了懶洋洋的神態(tài)，他不由的也是松了一口氣。

做為一名有文化，有教養(yǎng)的老師，這么著急撞進別人家大門，這是不禮貌的行為。哪怕，這戶人家的孩子是自己的學生。

他不能不著急啊，做為一名班主任，他對班級里的學生的學習成績心中都是有數(shù)的。誰平時成績怎么樣，高考時能發(fā)揮出什么水平，他都能一一點出名堂來。

即使，有的同學在高考犯了馬虎，最多也就丟個幾分而已，不會產(chǎn)生巨大的差錯。

然而，他沒想到，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最看好，最得意的學生竟然考出來這么點分數(shù)。

315分，滿分900分，石頭怎么能答出這么點分數(shù)，這根本不是他平時的學習水平。

皮向前想不通為什么會是這樣，他先同高考辦核實了考試成績，在得知315分就是最終成績時，他整個人都像失去魂魄一樣。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從中所縣一高中前往青山屯的路上，皮向前一邊踩著自行車，一邊嘴中念叨著。這一切太超乎他的想像了，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在過了青山鄉(xiāng)公路轉向青山屯的小路時，由于昨夜下過雨，這條小路泥濘的猶如爛泥塘一樣。皮向前心里想著事情，一個沒注意，車前輪打個滑，他整個人都摔在泥里。他就像沒事人一樣，從泥塘里拽出自行車，推著它就繼續(xù)向行走著。

他太想當面問問石頭了，這到底是什么情況，以石頭的學習成績不說考個清大，北華，但省內的一本是沒問題的。但現(xiàn)在的成績別說本科，就是專科也上不去啊。

當他狼狽的，從頭到腳都帶著泥土來到石頭家門口時，他由于心中著急，連基本的禮節(jié)都不講了，直接撞門就進了院子。

他沒想到，迎接他的不是石頭，而是一只呲著牙的大黃狗，這讓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有些膽怯了。

老娘蹭到了炕邊，終于把拐杖拿到手里，她另一支腳顧不得穿上鞋，趿拉著就架著拐杖出了門。

這可是石頭的授業(yè)恩師啊，看他這么急沖沖的樣子，想必是石頭考出來個好成績吧。

老娘一邊架著拐向前走，一邊心里美滋滋的想著。

在即將邁出外屋的門檻時，老娘這才想起來，石頭還在后園子，老師來了，學生怎么不出來接待呢。

這傳出去，還得說她家沒有家教，這讓平時看重臉面的老娘是接受不了的。

“石頭，石頭，你皮老師來了，還不過來。”

老娘沖著后園子喊了幾聲，臉上帶著笑容，三步并兩步的向皮向前走去。

“皮老師，您來了，快進屋。”

老娘同皮向前打著招呼，看到他仍有一副猶豫的樣子，她順著皮向前的目光一看，原來這皮老師怕狗啊。

老娘用手中的拐杖點了一下大黃的狗頭道：“瞎叫喚啥，這是你哥老師知道不，熊玩意，今天別吃飯了。”

大黃正打著瞌睡被人點了狗頭，這心中正不爽，它抬頭看到是老娘，它立馬把心中的不爽給忘了，站起身來伸著舌頭對老娘搖晃著尾巴。

皮向前無語的看著老娘與大黃，這大黃管石頭叫哥是怎么回事？輩分有這么論的嗎？

他心中著急，無暇管這些雜事，他現(xiàn)在就是想當面問問石頭為什么考這么點分數(shù)。

不過，他看到老娘拄著雙拐，禮貌的問候一聲還是要有的。

“石頭家長，你這腳是？”

老娘心里這感動啊，不愧是有文化的人，說話就是有禮貌，還知道關心家長的身體狀況。

老娘剛想回答，卻聽到身后傳來石頭的驚呼聲。

“皮老師？”

石頭在后園子正在摘菜，忽然聽到老娘喊他，以為老娘出了什么事，嚇得他急忙扔掉籃子就向外屋跑去。

到了外屋，沒有發(fā)現(xiàn)老娘的影子，卻在院子里發(fā)現(xiàn)在一張他十分想見卻又害怕見到的黑臉。

皮向前對于老娘的身體狀況本身就是禮貌性的問候，當石頭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時候，他把這種禮貌馬上給忘記了。

這時候的他，對于大黃的存在已經(jīng)不在乎了。他眼中只有石頭，他心中只有一個問題，一個困擾了他一路的問題。

石頭，你怎么會考出這樣的成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