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的體育課之夢在皮向前進入教室的那一剎那就已經破碎了。

還好，這“老黑皮”又給他們豎立了一個新的夢想，那就是通過高考改變命運，成為人上人的夢想。

對于這個夢想，有的同學是聽進了心里，也有的同學沒有當回事，沒有當回事的同學要么屬于學習不怎么樣又沒什么上進心的人，或者是家里人有關系，有門路，即使高中畢業也能被父母安排進某個單位混吃等死，對于他們來講，上不上大學都沒有什么意義。

他們的心里，家里人有錢或是有權才是有意義，別的都沒用，小小年紀，心中就非常現實，不知道是教育的悲哀還是如今社會的現狀。

對于那些進了心的同學，他們大多是普通的，家里沒有什么過硬的關系或高等收入的人。他們本身學習就不錯，還有著上進心，都想通過高考來改變自己的人生。

例如被皮向前看好的那名男同學，也就是坐在第三排靠窗位置的那名男同學。

他叫石頭，這是他的大名，他還有一個小名，也叫石頭。

他是來自距離縣城有二十多公里外青山鄉青山屯的一名農家少年。

通過他所在的屯子名就能知道，那里不是一個經濟發達的地方，那里除了山就是山，尤其是高聳的大青山橫立在貧窮與富裕之間，把山里人與山外人分成兩個階層。大青山以內的人收入普遍都不高，大青山以外的人收入還算可以，至少一星期能吃上那么幾回肉。

石頭家中唯有一個老娘，關于他老爹的事情他從記事起就沒有了印象，小時候他也問過老娘，老娘同全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都給出一個標準答案：“你爹啊，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你長大了就能看到了。”

結果隨著年齡的一天天增長，他也沒有見過老爹什么模樣，老娘在他的百般磨問之下才道出實情。

他的老爹原來是一名石匠，在石頭沒記事之前去某個屯子給人家刻石碑，沒想到遇到山體塌方，他老爹就和那個人家一起埋在里面，那時候也沒有個吊車、起重機什么的，想挖人都挖不出來，最后只好放棄，那個塌方處就當成墳，老娘每當年節的時候就瞞著石頭去拜祭一下。

老娘自從老爹沒了之后也沒有再找人成家，就帶著石頭兩人相依為命，老娘一邊辛苦的種著家里那一畝多地，一邊省出錢來供石頭上學。

別看老娘沒有什么文化，也沒有上學，但她知道想出人頭地就得讀書，所以她對石頭的學習十分上心，家里條件雖然差，吃的穿的都差，但石頭要買教材書本等學習用品老娘眼皮都不帶眨一下的。

石頭到也爭氣，從小學到高中，學習成績不說一直保持第一，也是前幾名的坐席。

石頭一直想幫老娘減輕點負擔，可是老娘從不讓他干活，說是怕耽誤學習，石頭自己也暗下決心一定要出人頭地讓老娘過上至少頓頓有肉的生活。

今天聽了皮向前的話，石頭覺得自己的胸膛內有一股火在劇烈的燃燒，他十分認同皮向前的論點，不學習就不能改變命運，想改變命運就要好好學習。

“同學們都注意了啊，下面我要發一下上周摸底考試的成績，考的好的同學不要驕傲，考的不好的同學也不要氣餒，仔細看看試卷，看看自己哪里做錯或馬虎了，下回就得注意。好了，現在我公布成績。”

皮向前說完這些話，同時又揮舞一下他手中的戒尺，把學生們準備發聲的機會給抹殺掉。

他拿出一張試卷說道：“陳娟，598分，你的成績有些下降了，回去檢查一下哪里做錯了。”

一名長相清秀的女生紅著臉站起來，走出課桌從皮向前手里拿過試卷，小跑著回到自己桌前檢查起來。

“陳立，535分，張魁501分，馬德超……”一個個同學的名字被皮向前點名，有的同學聽到成績眉開眼笑，有的同學聽到成績低頭喪氣，直到皮向前又喊出一個名字，“王小明”。

隨著他聲音落下的還有他手中戒尺拍在講臺上“啪啪”聲，皮向前看著走上前的王小明，他臉上顯露出一副怒其不爭的表情，他咬著牙，恨不得用手中的戒尺狠狠在王小明的手心里打上幾尺才能緩解自己胸中的憤怒情緒。

“王小明，你自己看，六門功課你給我考出二百五十三分來，你為什么不少答三分？你腦子難道是一半水，一半面做成的嗎？”皮向前的聲音很大，唾沫腥子都噴到王小明的臉上了，而王小明卻渾然不在意，他有些迷糊的說道：“老師，我腦子里裝的啥我也不知道啊，我得回家問我媽去。”

“哄”他的回答引起了臺下面所有同學的哄笑聲，包括石頭也一樣，他沒有笑著那么狂放，只是緊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笑出聲音來。

“你，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你回去吧。”強悍的皮向前也被王小明的天真打敗了，他捂著胸口擺出一副你不離開信不信我馬上心臟病會犯的樣子。

王小明沒想到自己的回答會把同學們心中的大魔王“老黑皮”氣成這副模樣，他還關心的向皮向前問道：“老師，你沒事吧，要不要上醫院。”

皮向前把頭扭向一邊，無力的揮了揮手，后來看到王小明依然沒有離開，他剛把手伸向放在講臺上面的戒尺，王小明就如同兔子一般竄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剛坐下，同桌一位男生就向他豎起大拇指，輕聲說道：“小明，真厲害，連老黑皮都拿你沒辦法。”

王小明這時候才收起來剛才渾噩的表情，兩只眼睛精光不斷閃爍著，他得意的一笑同樣的輕聲回答道：“切，真以為我聽不懂啊，我剛才是故意氣老黑皮的。”

說完，他眨了眨眼睛，不解的向那個男生問道：“老黑皮為啥讓我少答三分？”

皮向前站在講臺上舒緩了一下情緒，他告訴自己，不要和這樣的學生一般見識，反復了幾遍之后他才又拿起一張試卷，看來這張試卷，他剛才那張黑的瀝青一般的臉上升起一股酡紅，聲音也不由的大了起來：“石頭。”

石頭時刻的豎著耳朵聽老師念自己的名字，當聽到石頭二字的時候，他條件反射般從長椅上站了起來并應答道：“到。”

皮向前看到石頭的反應速度，欣慰的點了點頭，這才是老師心中的好學生嗎，聽話，不惹事，學習好，剛才的王小明，哼，不提也罷。

“石頭，615分，是全班的最高分，來，同學們掌聲鼓勵一下。”

“老黑皮”都這么說了，班級里的學生不管是心甘情愿的還是被逼無奈的都舉起兩只小爪“呱唧，呱唧”的鼓起掌來。

石頭剛邁出去的腳步聽到同學們的掌聲后有些靜止了，他第一次聽到同學們對自己的掌聲，不管這掌聲中摻雜著多少應付的成分，總之這是他第一次被別人認可。

這一瞬間，石頭的眼圈有點發紅，他有一種想哭的沖動，還好，最后他緊緊咬住嘴唇，一抹喜悅悄悄爬上他那黑粗的眉梢。

石頭快跑幾步，從皮向前手里接過試卷，并向皮向前深深鞠躬感謝，“老黑皮”這回臉也不黑了，還隱約從翹起的嘴角處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

石頭在返回座位的路上，看到同學們都注視著自己，他們的目光中有羨慕、嫉妒、佩服、厭惡，總之各種復雜的情緒交織在這間不大的教室之中。

石頭對那些羨慕、敬佩的目光坦然收之，對那些嫉妒、厭惡的目光木然置之，他回到自己座位后才在趁老師與同學們不注意的時候趴在那里偷偷嘿嘿了幾聲。

“好啦，這些試卷回去后再看，現在再來一次考試，想出人頭地，就要征服文山書海，你們現在的任務就是做題，做題，做題。”

“啊，不是吧，又做題，我快瘋了。”

“我沒瘋，我快吐了。”

“你吐吧，你吐完我接著吐。”

下面的學生們一聽又要做題，就像要了他們命似得，各種抱怨聲此起彼伏。

“都給我閉嘴，班長還有語文課代表來發卷子。”皮向前揮舞一下他的那只“魔法棒”，所有學生都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法術傷害他們不怕，怕的是物理傷害，那是真的疼啊。

石頭從班長的手里接過試卷，這是一張語文卷子，誰讓皮向前就是語文老師呢。

石頭檢查著題目，還好，出的還不算太難。

石頭審了一會題目就提起筆答了起來，就在他寫了將近一半的時候，他感覺后面用人用手捅咕他。

開始他也沒有在意，以為是對方不小心碰到自己，沒想到那人動作越來越大，捅咕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石頭被人打擾答題心里很不高興，他趁皮向前不注意轉過頭一看，原來是王小明這家伙在用手指捅他。

提起這個王小明，對石頭來講也不算陌生，因為他們兩家是鄰居，都是青山屯的，只不過人家王小明的爸爸有本事，他爸爸叫王大明，是青山屯的村長。

在農村，村長是一個很有權力的“官”。

都說不把村長當干部，可是真不把他們當干部，你家別想有好處，分個地，建個房，哪個不得村長同意。

同樣，石頭不把王小明當回事，可是架不住人家有個好爹啊。

石頭低聲說道：“王小明，你干嘛，別打擾我答題。”

王小明先是用眼睛掃了一眼走在另一排監考的皮向前，看他背對著自己，急忙說道：“石頭，你身子側一點，讓我抄抄。”

石頭聽到王小明的話，眉間皺了一下，想想最后還是誠心說道：“王小明，你還是自己答吧，考試不能抄別人的。”

王小明可不管這些，他只想把卷子答得比以前好一些，省得那“老黑皮”看自己不順眼，他對石頭揚揚頭道：“石頭，咱倆可是鄰居，你可得幫兄弟一把啊。”

石頭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搖搖頭，他也沒有回答，只是把頭轉回來繼續答題。

他這一轉頭，可把王小明氣壞了，這石頭，就和這名字一樣，又倔又硬。

他不甘心，還繼續捅咕著石頭，可石頭的倔脾氣也上來，就是不側身讓王小明打小抄。

兩人的動作越來越大，終于被皮向前發現了，他沖著石頭這邊大喝一聲：“你們倆干嘛呢。”

皮向前說完就走到石頭跟前，他相信石頭不是那種搗亂的人，看來問題就出在王小明身上了，他用戒尺點了點石頭的桌面問道：“石頭，你來說，剛才怎么回事。”

石頭應聲站了起來，尋思半天也沒想好怎么說，最后思來想去還是選擇實話實說：“呃，剛才，王小明想找我打小抄，我沒同意，他就在后面一直捅咕我。”

皮向前聽到石頭這么一說，原本有些瞇的眼睛蹭的一瞪的溜圓，他把手中的戒尺在手中拍了又拍，皮笑肉不笑的對著早已嚇得沒有膽氣的王小明道：“來，王小明同學，我們到走廊里聊會天。”

王小明嚇得臉都白了，他看到“老黑皮”出現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命運多舛，恐怕沒什么好結果。

在他的眼中，現在的“老黑皮”已經不是“老黑皮”，而是頭頂兩只尖尖的牛角，兩只眼睛里冒出噴火的紅光，道道寒光從牙間不停閃現的大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