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虎在送完錢之后沒有多呆,在老娘與龐翠花的感謝恭維聲中抬腳走了。
等他走后,龐翠花一屁股坐在老娘的床邊說道:“素云姐,你這是遇上好人啦。你受了傷,人家石場老板還想著你,還知道給你送錢來,真是個好人啊。”
老娘手里攥著那一百塊錢,笑呵呵的說:“可不是咋滴,給人家干活當(dāng)天結(jié)帳不說,受傷了還讓人送錢來。哎,這咋好意思。”
老娘話雖這樣說,手卻是再攥緊了一些,生怕這一百塊錢從自己手中逃跑掉。
石頭聽著老娘兩人的話,開始也是點(diǎn)頭贊同,可是過了一會,他那種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強(qiáng)烈。
他想起書中好像說過,老娘這應(yīng)該屬于工傷吧,做為石場老板應(yīng)該掏這筆治療費(fèi)的。
他等老娘和龐翠花閑住了嘴,插話道:“老娘,翠花姨,這錢是他們應(yīng)該出的吧。”
龐翠花聽到石頭這么一說,她笑著說:“咋滴,嫌少啦,不少啦,這可是一百塊錢呢。”
老娘也贊同龐翠花的觀點(diǎn),她也點(diǎn)頭說道:“就是,別不知足,這是人家張老板有好心。換個黑心的老板,誰管你呢。”
石頭不贊同兩人說的話,他反駁道:“不是,我記得書上......”
“記什么記,小孩子家家的,就知道錢錢的,好好學(xué)習(xí)是你的任務(wù),別的事別操心。”老娘的手一揮,打斷了石頭接下來想說的話。
“我.......”石頭還想說什么,龐翠花再次打斷了他的話。
“別我了,你咋回來了呢,我家小明呢。”
石頭想說話卻總是被兩人打斷,氣得他真想不回答龐翠花的話。可是,這兩位,一位是娘,一位是姨,哪個他也不敢得罪,還是乖乖的回答。
“馬上就高考了,學(xué)校給我們放假了,王小明嘛,不清楚。”
老娘聽石頭這么一說,一拍大腿,不小心牽動了受傷的腳,疼的她當(dāng)時就額頭冒出冷汗來。
“嘶”
石頭被老娘的動作嚇了一跳,他竄到老娘面前,輕揉著大腿說:“老娘,你干啥啊,你忘了你受傷啦。”
“不是,你看娘都忘了,你馬上都快考試了,我這腳還受著傷,這誰給你做飯啊。”老娘悔恨的準(zhǔn)備再次拍向大腿。
還未等老娘的手落下來,石頭搶先拉著她的手說:“老娘,別糟踐自己的腿啊,大不了我自己做唄。你可別拿自己腿出氣,要出氣打我,我禁揍。”
“就是,素云姐,你傻啊,拍自己大腿多疼啊。我生氣的時候都拍我們家大明的腿。”龐翠花在一旁說著自己的經(jīng)驗(yàn)。
老娘看了一眼龐翠花,心里酸溜溜的說道:“俺家可沒有你家大明那樣的爺們,要是石頭他爹活著就好了,我們娘倆也不用這么難了。”
石頭看到老娘這消沉的樣子,心中也是一陣難過,他拉著老娘的手安慰道:“老娘,我爹沒了,不還有我嗎。”
龐翠花沒想到自己這一句無心之言讓老娘心里難過,她知道老娘打年輕時就守寡,這么些看來過的不容易。想到這里,她的眼圈也有些發(fā)紅,她安慰著老娘說:“素云姐,別難過,石頭吃飯的事我包啦,大不了我多做幾碗飯罷了,也就添一雙筷子的事。”
石頭感激的看了龐翠花一眼,婉言說道:“翠花姨,謝謝你,不過,我還想這幾天留在這陪老娘。”
龐翠花還想勸說,老娘對著她展現(xiàn)出一個平時不多的笑容來,說道:“翠花妹子,都說遠(yuǎn)親不如近鄰,這么些年來,我們家沒少得你的好。別看我總是沖你咋呼,你的好我都記在心里呢。我想好了,明天就回家,這樣誰都不麻煩。”
老娘這一些話把龐翠花感動壞了,得老娘的夸獎不容易啊。她的眼圈更紅了,抹著眼淚說:“素云姐,有你這句話,我就知足了。行,明天我叫大明趕車過來,咱們回家。”
石頭在一旁看著這姊妹倆一會哭一會笑的,沒有感覺好笑,反而內(nèi)心是深深的感動。
這么多年來,身為鄰居的兩家都彼此了解對方的秉性。
龐翠花是屬于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老娘是屬于豆腐嘴豆腐心的人,兩人這么些年來相殺相愛,像兩個長不大的孩子。
其實(shí),她們心里都在乎心中這份友誼的,只不過兩人表面上是誰也不服誰。
今天老娘第一次當(dāng)著面夸龐翠花,這是石頭與龐翠花想不到的。
所以,龐翠花才會感動,石頭也會感動。
由于天色已晚,龐翠花今晚也不打算回去了,畢竟一個女人走夜路不是很安全。在閑聊了一會之后,龐翠花爬到她的那張床上繼續(xù)四仰八叉的做著春秋大夢去了。
石頭則與老娘共同擠在一張病床上,就像小時候石頭睡在老娘身邊一樣。只不過,現(xiàn)在石頭長大了,占的地方也多了,不像小時候直接就能鉆老娘懷里睡。
他給老娘騰出很大的地方,自己只占著床邊,生怕擠到老娘或碰到她那條傷腿。老娘曾幾次想向床邊的方向挪去給石頭騰出更大的空間,但都被石頭制止。
石頭與老娘兩個靠在一起,聊著過去的事,聊著學(xué)習(xí)的事,石頭有幾次想提起自己的打算都被老娘有意或無意的岔開。
隨著時間的一點(diǎn)點(diǎn)推移,夜已經(jīng)深了。龐翠花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她打著輕微的鼾聲,臉上露出甜甜的微笑,這夢中不是撿到錢就是又年輕了好幾歲。
而老娘在與石頭的聊天中悄悄的睡著了,她臉上緊皺著,眉毛上擠出幾道豎紋,她的嘴緊抿著,似乎在夢中也為自己和石頭的將來而發(fā)著愁。
石頭在床上的一角躺著,卻怎么也睡不著,他悄悄的起了身下床,走到日光燈開關(guān)的地方伸手把燈關(guān)掉。
他看了一眼熟睡的老娘與龐翠花,輕輕的抬著腳步走出了病房。
走廊內(nèi)很安靜,安靜的只能聽到龐翠花的打鼾聲,就連護(hù)士值班室里都沒有任何動靜發(fā)出來。
石頭沿著走廊向另一頭走著,那一邊有扇窗戶,皎潔的月光透過玻璃灑在走廊的地面,形成銀色的地毯。
他踏上這道銀色地毯,月光順著褲腿爬上他的褲子,他的上衣,他的臉龐,直至全部把他湮沒,變成一個銀色的塑像。
此時的塑像是沒有思緒的塑像,石頭的思緒隨著高掛在蒼穹上的銀月悄悄行走。
他現(xiàn)在拿不定主意,自己究竟要不要考大學(xué)。
大學(xué),對于他來講,是他這十幾年來努力學(xué)習(xí)的目標(biāo),是改變自己與老娘的機(jī)會。
就這么放棄嗎?
石頭很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怎么辦呢?
學(xué)費(fèi)是一方面,大不了,這個暑假去打工、去掙錢。
老娘呢,老娘怎么辦?
老娘沒受傷還好,這受傷了,誰來照顧她呢。
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這一百天內(nèi)好說,可一百天后呢,老娘再有什么意外,他能怎么辦?
石頭的腦中一團(tuán)亂麻,他根本理不清麻線的線頭在哪里,好不容易理順一縷思緒,另一縷思緒又重新在腦中纏繞起來。
他目光無神的看著遠(yuǎn)處的月亮,看著它在天邊行走。
它在孤獨(dú)的行走,身邊沒有輕云為伍,沒有星光做伴,陪伴它的只有看不見摸不著的清風(fēng),不離不棄的跟隨著它,從樹枝的梢頭一直到山的那一邊落下。
是時候做出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