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在離開學校后撿垃圾，賣廢品，搭乘著裝滿豬仔、雞苗的拖拉機返回家，這些事情石頭是不知道的。

他被班主任皮向前帶回教室后，繼續在教室中上課。

然而，石頭此時的腦子想的都是在辦公室里看到的那一幕，想到老娘為了自己不被記大過而向教導處嚴主任求情的樣子。

石頭的印象中，哪怕生活再過艱難，老娘也沒有喊過一聲苦，叫過一聲累，沒有因為她個人的事情向鄰居們求辦過一件事情。

而今，老娘不但哀聲請求說了很多句從來沒有說過的軟話，還彎下了她那從來沒有彎下的腰，老娘的平時的脊背挺的多直啊，為什么為了自己這個不聽話的兒子就彎腰求人了呢。

石頭在課堂上發著呆，心中怒罵著自己，內心充滿了對老娘的愧疚。

石頭，你真是個石頭，是一個混蛋的石頭，是一個讓老娘丟臉的石頭，你根本就不配當人子。

他覺得自己更不應該辜負老娘的期望，他決定以后更用心的聽講，更專心的學習來回報老娘的良苦用心。

可是，在之前，還要寫一份檢討書。他長這么大都沒寫過這東西，現在不光要寫，還要當著全校的學生面前讀出來。

丟人啊，不光丟自己的人，還丟老娘的人。

“叮鈴”今天最后一堂課的下課鈴聲響起，石頭仿佛沒有聽到一般，仍枯坐在座位上沉思著自己的過錯。

“石頭，放學了，不去食堂吃飯，坐這里發什么呆。”下課的同學有人路過石頭身邊，拍拍他的肩膀提醒道。

石頭回過神來，看著同學已走遠的背影，看著已經是空空的教室。這才知道，現在已是放學時間。

石頭背起自己的小書包，木然的起身向食堂走去。

食堂里人來人往，腳步快的同學都已經打好飯在飯桌上吃上飯了，像石頭這樣腳步慢的只能乖乖的排在長長的隊伍后面等待著。

石頭一進食堂就感覺有無數道目光向自己看來，這些目光不同以往別人看他的眼光，以前別人看他可能是嘲笑的成份居多，而這次別人看他眼中卻多了一種叫敬畏的東西存在。

石頭心中藏著心事，對這些人的目光根本沒有在意。

他不在意，不代表著別人不在意。

他還是向著自己習慣打飯的那個窗口走去，當他同別人一樣準備站在同學后面排隊的時候，站在他前面的那名同學卻像身后站著什么猛獸一樣，急忙從這個隊伍中離開。

一個同學這樣子，兩個同學這樣子，直至石頭自己都沒有感覺到，只是一小會時間，他竟然站在隊伍的最前面。

石頭向身后看了看，沒有一名同學站在他身后，石頭苦笑了一下，我有這么可怕嗎？

打菜的師傅仍是那個新來的打菜師傅，今天他看石頭的眼神也是不同于昨天，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問道：“這位同學，今天吃點什么。”

石頭很詫異，昨天這位師傅對自己可不是這么和顏悅色的。但別人對自己抱有好意，自己當然也得向對方投桃報李。

石頭同樣的勉強笑笑，點了點頭，他的視線開始掃視著今天的飯菜。

今天的菜式與昨天又有不同，昨天是排骨與紅燒肉，今天則是溜肉段與肉丸子，還有一些看起來很好吃的素菜。

石頭依舊把眼睛溜肉段與肉丸子上停留幾眼，依舊吞咽了幾次口水，他摸了摸兜里昨天老娘留給他的錢，還是強制著把視線轉移到打菜師傅那胖嘟嘟的臉上。

“給我兩個饅頭，再打一碗湯。”今天的石頭比昨天少要了兩個饅頭，不是他飯量小了，而是他藏著心事，很是沒有胃口。

打菜師傅聞言，臉上勉強擠出來的笑容消失了，昨天那張一副我就知道你吃不起的表情又重新浮現在臉上，他聲音有些冷淡的說道：“饅頭兩毛一個，湯兩毛一碗隨便喝，一共六毛。”

石頭從褲兜里掏出一張一元的飯票遞給他，又從他的手中接過兩個饅頭與兩張兩毛的飯票，離開這個窗口向旁邊打湯的窗口走去。

石頭仿佛自帶驅散功能，他走到哪里，哪里的同學就像避瘟疫一樣避開著他，等他到了打湯的窗口，又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阿姨，我打碗湯。”石頭看到今天的湯不是昨天的雞蛋湯，而是冬瓜湯，綠白的冬瓜躺在白色的濃湯里讓人看了十分有食欲，然而這對現在的石頭來說，什么湯不重要，吃飯只是生活中例行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不然，他真是一點胃口都沒有。

打湯阿姨依然面無表情，她剛想拿起那只大海碗來盛湯的時候，石頭說了一句：“阿姨，今天不我想用這個大碗，我喝不了，給我換個小碗吧。”

面無表情的阿姨聽到石頭說的話，眉毛不由的跳了跳。她抬著頭看著石頭，眼睛中流露出一種詫異的神色，可隨后阿姨把這種神色很快的用眼瞼上的睫毛給掩飾住了，她也沒有說話，把手中的大海碗換成平時打湯用的小碗。她盛了滿滿一碗，湯都快溢出碗面了，湯里面冬瓜不多卻隱露出埋在下面的排骨來。

石頭向阿姨笑著點頭表示感謝，他小心翼翼的端著湯與饅頭找到一個無人的餐桌坐下。按照平時的作風，他這會應該大口吃著饅頭，大口喝著湯，然后再吃上幾口老娘做的咸菜。

今天他卻沒有，他慢慢的咀嚼著饅頭，松軟的饅頭此時嚼在嘴里卻絲毫感覺不到什么味道，石頭不信邪的又喝了一口冬瓜湯，香濃的排骨湯若是平時早饞的他口水直流，可是現在他也同嚼饅頭一樣索然無味。

“唉”石頭長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湯勺，把手伸進自己的小書包里拿出老娘腌的咸菜來。

石頭打開玻璃瓶蓋，深吸了一口氣，一股充滿咸味與鮮味的熟悉味道撲鼻而來，他用筷子夾出一顆腌得翠綠的小嫩黃瓜來，放在嘴里“咔嚓”一聲，咸菜的咸香味由舌尖的味蕾傳遞到胃里，石頭頓時覺得那消失的饑餓感又回來了。

食欲一開，石頭又恢復了昨天的樣子，不多時，兩個饅頭一碗湯已經下了他的肚子。石頭在想著是不是再去買兩個饅頭的時候，他看到一個人的身影，而這個人身邊一般都是由另一個人陪伴在身邊的。

“周起，我問一下，王小明呢。”石頭很少主動和同學說話，這是他不多的幾次開口。

那名叫周起的同學看到石頭同他講話，臉上充滿憤怒的表情，他沒有像別的同學一樣，看到石頭像看到兇獸遠遠躲開，他反而氣勢洶洶的向石頭走了過來。

“你還好意思問王小明，你把他打成那樣，他現在還躺在宿舍里沒吃飯呢，我聽說你們是一個村的，還是鄰居，你就是這么做鄰居的。”

石頭沒有向周起解釋自己為什么揍王小明，沒這個必要，他同王小明的友誼與恩怨不是旁人能理解的。

但石頭還是誠懇的說道：“這件事是我的不對，我會向他道歉的，他現在怎么樣了。”

周起根本不相信石頭的話，他同王小明可不是一般的好，是屬于一起搗蛋，一起翹課，一起打架的主。昨天他是沒有來食堂吃飯，所以才沒有看到石頭揍王小明，若是有他在，可能被揍的就是石頭而不是王小明了。

周起臉上沒有什么好顏色的對著石頭說道：“王小明？現在躺在宿舍床上哼哼呢，我這不是給他來打飯來了嗎，你不是要道歉嗎，要不這飯你給他打？”

石頭聽周起這么一說，眼中就是一亮，自己不正犯愁怎么面對王小明，買什么禮物來表示自己的歉意，這不正好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嗎？

自己給他打飯，即顯示了自己的誠意，又能表達自己的歉意，正是一舉兩得的好方法。

“周起，謝謝你的提醒，我這就給王小明打飯去。”石頭說完，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桌面，就向著打飯窗口走去。

周起有些蒙圈的站在原地，心道，我說什么了，我提醒什么了。后來，他想到石頭要給王小明打飯，他急忙說到：“王小明那家伙可是每頓吃肉的，你有錢買肉嗎？”

石頭連頭都沒有回的說道：“有，我有錢。”

周起看著石頭的背影，撇了撇嘴，你有錢，我信你個鬼。每天就吃點饅頭的人，連菜都舍不得買的人，會有錢給別人買肉吃。

不行，我得去看看，這石頭是不是打腫臉充胖子，別趁自己不注意，撒腿跑了。想完這些，周起也抬起腳來，去打飯的窗口找石頭去了。

現在打飯的窗口前已經沒有人排隊，大部分人都已經吃過飯，打菜的餐盤中還留有不少的菜，肉菜與素菜都有。

石頭來到窗口，沖著剛才那位打菜師傅說：“師傅，我要打菜。”

打菜師傅一看，呵，這不是光買饅頭的那個同學嗎。

這樣的同學對他來講是屬于最不受歡迎之列，要不是昨天石頭的英勇表現，他也不會今天擠出個笑容來，沒想到自己的笑容給瞎子看了，人家依然還是光買饅頭吃，而且還比每天少了兩個。

這樣的顧客怎么能受自己待見呢？

“怎么，兩個饅頭不夠，再買兩個？”打菜師傅略帶譏笑的開啟了嘲諷模式。

“不，我要買肉菜還有一份米飯。”石頭不動聲色的自動用臉皮遮擋嘲諷，淡淡的回答道。

“哦？”一股驚訝的表情堆滿了師傅的臉上，他狐疑的轉了轉眼睛又問道：“你確定是肉菜？”

石頭不耐煩的看了打菜師傅一眼，這又不是地下工作者對暗號，還得再三確定的嗎。

“我確定，那個溜肉段來一份，肉丸子來兩個，再加上一份米飯，麻煩您快點。”

“我可真照你說的打啦，溜肉段兩塊錢一份，肉丸子一塊錢一個，米飯五毛錢一份，一共四塊五毛錢，你真確定要買？”

“哎呀，我說你磨嘰不磨嘰，一個老爺這么磨嘰，人家說買你就給打菜，哪來這么多確定？”站在石頭身后，一直觀察著石頭的周起不耐煩了，對著那打菜師傅催促道。

打菜師傅被周起這一催促，臉上訕訕的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看來自己真是小瞧人了呢。

不過，這也沒什么，誰過年不吃頓餃子，別的同學都天天吃這些菜，只有眼前這位同學偶而才會買，誰還不打打牙祭呢。

打菜師傅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剛想把那些肉菜裝進托盤里，就聽到石頭說：“等等。”

這下打菜師傅從心里開心的呼喊著：“他后悔了，肯定是這樣，剛才就是裝裝樣子而已，我就說他買不起吧。”

可是還未等他內心的愉悅達到高潮，石頭接下來的話就像一瓢冷水一樣潑在他的心頭。

“等等，我不要裝托盤里，我要打包帶走。”

打菜師傅這心里上不上，下不下的，郁悶之際看到石頭他兩手空空，根本就沒有打包的食盒，他心頭一喜，臉上卻死板的說道：“沒有飯盒，不給打包，你找個飯盒來再說吧。”

他的話音剛落下，一個印著卡通少女圖案的保溫飯盒已是伸到他的面前，周起臉上洋溢著賤嗖嗖的笑容說道：“師傅，我這里有飯盒，我借給他。”

周起看到石頭真心為王小明打飯道歉，他心中的那點對石頭的芥蒂也就消失了，看到打菜師傅為難石頭，他連忙站出來打抱不平。

石頭對著周起感激的一笑，臉上也是浮起一層臭屁的表情對著打菜師傅，這打菜師傅一看人家都有飯盒了，自己也別做那惡人了，再說這飯菜不就是給賣給這些學生的嗎。

想到這里，他用阿Q精神戰勝法戰勝了自己，手腳利索的給石頭打起飯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