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年這種純凈的又隱隱帶有些青澀情愫的目光中, 張雁聲覺得自己心底的戾氣似乎都被中和了許多。
冬天寒冷,站這一小會,張志源的鼻尖就已經被凍得開始發紅了, 呼吸間有淡淡白氣, 讓他的眉眼看起來又朦朧又干凈。
張雁聲心里有一種軟軟的感覺。
張鶴翎有時候也會讓她產生這種感覺。似乎她和張志源身上有什么共通的東西。但張鶴翎還太小, 便沒有張志源讓人感受得那么清晰。
張雁聲笑了。
“你別瞎想。”她柔聲說,“其實我是怕影響你。”
張志源眨眨眼。
張雁聲此時此刻的眉眼格外地柔和, 與她平時的孤冷很不一樣。令他情不自禁地微微屏住呼吸, 認真傾聽她說話。
張雁聲眉眼帶笑, 告訴他:“我一直都在關注你的成績, 從開學到現在, 你的名次一直都在往前走, 從來沒后退過。”
她常常高冷,在這寒冷的冬日里笑起來,卻說不出的明媚。那眼中的笑意帶著溫柔, 親口承認自己一直關注他,令張志源感到心臟有了短暫的停跳,緊跟著是加速的怦怦跳動。
“張志源, 我預測你下學期就要去尖子班了。”張雁聲說, “我后來覺得我打擾你太頻繁了。雖然大家都說幫助別人的時候自己也能得到一遍復習。可我跟你水平有差距,對你來說太浪費時間了。我一直在基礎題上徘徊, 而你的時間應該去攻克那些高精難題。”
張志源張口:“不,我……”
但張雁聲打斷了他。
她盯著他的眼睛告訴他:“張志源, 我想看你進尖子班, 越快越好。離高考只有九百多天了,你別在二班耽誤時間了!”
張志源怔住,因為張雁聲的眼睛熠熠生光, 充滿期許。她說的不是哄他的空話,她說的是實實在在落在了地面上的期待。
張雁聲關注他,關心他,并且對他有這么大的期望。
張志源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我覺得二班特別好。”他說,“但我會加油的。”
“必須的。”張雁聲說,“q大是你奮斗的目標。”
張志源微訝:“你怎么知道?”
張雁聲抿嘴一笑:“你數理化那么好,除了q大還能去哪?”
“那,借你吉言!”張志源笑著說,“但也不用避開我,真的不用。所謂高難題,都是基礎題的累積和變形而已,最終還是要基礎扎實,給你講題并不耽誤我。”
“好。高笑笑他們給我講不明白的題,我再去問你。”張雁聲說,“而且我最近在考慮請家教的事了。”
“家教啊……經濟條件允許的話,最好請老師,不要請兼職的大學生。”張志源顯然研究過這個,“高考每年都有變化,大學生他們跟不上,畢竟我們是應試教育,關鍵還在考試。那些補課機構也良莠不齊,你可以考慮在咱們學校里面找一找,咱們學校有很多特級教師的。不過你得悄悄找,別大張旗鼓的,現在教委查這種事呢,老師們都特別低調。”
話題就這么自然而然地轉換過去了。兩個人呼吸間帶著白氣,眼睛里帶著笑意,輕松地討論起家教補課的事。
在學校門口揮手再見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都眉間輕快,臉上帶笑。只有明媚,沒有曖昧。
但落在徐立晨的眼中,還是令他妒火中燒了。
第二天是一月一日,新一年的元旦,學校放假。也不倒休,就放一天,感覺還不如雙休日痛快。還沒躺舒服,就又得上學了。
兩小只早上都是臭著臉去上學的。
而一中的高一二班,張志源一進教室,大家就被驚了一下。他眼角青紫,臉頰上貼了一大塊敷料。沒貼的地方也有青腫的,可想而知貼的地方一定是破皮了。一只手的虎口還纏了繃帶。
同學正在做晨測前的突擊復習呢,紛紛停筆,驚訝地問:“這是怎么了?”
張志源嘴唇上也有破皮,嘴角也青了一塊,有點無奈地笑笑:“不小心弄的……”然后便不肯再多說了。
早自習的鈴聲響起來了,大家紛紛回了座位。
但張雁聲還是蹙眉看了幾眼才回過頭來。
以她的眼光來看,那些傷痕……像是被打的。
晨測結束后到第一節課上課前的課間休息時間很短,只有五分鐘。一下課男生們就一窩蜂地過去圍住了張志源追問。
很快張雁聲就聽到了高笑笑轉給她的二手信息:“說是回家路上跟人起沖突了,就動手了。真是的,男生骨子里都這么好斗啊。平時看著挺斯文的。”邊說著邊咋舌。
果然是被打的啊。
雖然看著青青紫紫的挺嚇人,但要是以專業的眼光來看,都是皮外傷,不傷筋骨。
張雁聲是混拳館的人,看到過比這嚴重得多的外傷。而且前世她和徐立晨鬼混在一起,那個家伙荷爾蒙過剩,精力過剩,打架是家常便飯。
張雁聲因此對男孩子打架這種事很淡定。
坐在她前面的高笑笑贊嘆說:“你可真鎮定啊。”
因為受傷的是張志源,這話顯然是有揶揄她的成分。張雁聲毫不客氣地擰她腮上的肥肉。疼得她“哎喲哎喲”地叫。
下課的時候去打水,在水箱那里碰上了張志源。張雁聲關心地問了一句:“沒事吧。”
張志源說:“沒事。”
還想對她笑笑,結果牽動了嘴角的傷口,疼得“嘶”了一聲。
張雁聲趕緊抬手止住他:“別笑了,忍忍吧。”
她又問:“后來怎么處理的?報警了嗎?”
做了快一學期的同學了,她主觀就認定絕不是狀元先惹事的,一定遇上了混混了。這種情況就該報警。
張志源卻說:“沒有,不值當報警。”
張雁聲覺得他性格未免有點太溫和了。但畢竟也不是每個人都像她和徐立晨那樣,一定要反擊回去的性格。
她聳聳肩,說:“多冷敷,會好得快一點。”
張雁聲還以為這個事情就這樣了,也從沒想過張志源被打這個事竟然會跟自己有關。
但周六高笑笑忽然給她發了信息說:“你知道嗎,張志源好像是被八班的那個徐立晨給打的……”
張雁聲當時便是一怔,立刻給她撥了電話過去。
“哎喲我去你怎么是打電話不用vx語音呢?還要花電話費啊土豪。”高笑笑喊道。
張雁聲沉聲問:“張志源那個事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咱們班齊冠宇啊,你猜猜他是什么人?你肯定猜不到,咱們教導主任是他姑父!親姑父!都一學期了,也沒聽到他提起過,這不顯山不露水的!這城府深啊!”高笑笑連連贊嘆,給張雁聲解釋消息來源,“齊冠宇就跟黃衡說了,黃衡告訴了李樹青,李樹青在他們組的群里說了,葉萌看見了,跟劉可人說了,我跟劉可人和王思雨不是一起在xxx學琴嗎?我們幾個有個小群……”
張雁聲捏捏眉心:“說重點!”
“咳,重點就是,我這消息很可靠!”高笑笑說,“是這么回事……”
經過高笑笑的解說,張雁聲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不是在路上跟什么小混混發生沖突了,他是在回家的路上被徐立晨給堵在半路打了一頓。
“張志源跟他家里說就是路上遇上小混混發生沖突,然后還不讓報警。但他媽媽不干,她后來自己偷偷去報警了。派出所那邊調了路段監控,一看就說對方也是學生。又說那個時間點是剛放學,又是從后面追過來的,肯定是咱們學校的。”
“張志源媽媽就拿著監控視頻找到學校了,咱們主任一看,立刻就認出來是徐立晨了。”
“他們把張志源和徐立晨都叫過去了,問他們為什么打架。然后你猜怎么樣,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是看對方不順眼,語言上沖突了,然后就打起來了。誒嘿嘿嘿嘿,你品,你細品……”
“我品什么品!”張雁聲惱火地說,“快說,校方要怎么處理?”
“哎,這可真有點麻煩。”高笑笑說,“根據齊冠宇的消息,因為他們倆都這么堅持,所以責任是對半開的,等周一啊,可能是兩個人一人一個處分呢……”
張雁聲沉默了。
高笑笑絮絮叨叨地說:“其實大家都知道啊,肯定是八班那個徐立晨先動手的。我們剛才討論過了,他這個搞不好,誒嘿嘿嘿,沖冠一怒為紅顏呢。雖然知道不對吧,可還有點帥呢。我跟你說大實話吧,其實咱們好多女生暗戀他呢……”
這種痞帥痞帥的壞男孩,對這些循規蹈矩的好女孩,常常有種特別的吸引力。
“他不適合你們。”張雁聲直白地說。
高笑笑泄氣:“當然啦,我們就是想想嘛。哎,你說他長得這么帥,怎么就不好好學習呢?他要肯好好學習,咱們班女生就要公選他當咱們這屆的校草了。”
和高笑笑掛了電話之后,張雁聲只覺得一股邪火往上沖。
就在元旦之前,她還為他肯為了爭一口氣認真學習而暗暗高興。
現在,她只覺得胸口里那些因為張志源而消融了的戾氣,又因為徐立晨竄了起來。
張雁聲做了個深呼吸,打開手機,想給徐立晨打電話。卻發現,這輩子,她手機里沒有徐立晨的電話。
上輩子,徐立晨的電話號碼是快捷鍵“1”。打開撥號界面,長按“1”,直接就能撥通徐立晨的電話。
但她想起來她和徐立晨加了好友的,雖然他倔強地一次都沒給她發過信息。
張雁聲撥了音頻通話過去,響了很久徐立晨才接通:“張雁聲?”
他那一端聲音嘈雜,音樂震耳。顯然正在什么娛樂場所玩耍。
張雁聲問:“你在哪兒?”
音樂聲稍微小了些,聽著像是從包房里來到了樓道里。徐立晨說:“我在外面,你找我有事?”
張雁聲問:“在哪?”
徐立晨頓了頓,回答:“豹馳,在六道南路……”
張雁聲不需要地址。她知道豹馳在哪里。在她死的那家金鼎會所紅起來之前,豹馳就是k市最火的娛樂會所。上輩子她常去。
她打斷徐立晨,問:“806房?”
電話里寂靜了一秒,傳來徐立晨有點不可思議的聲音:“你怎么知道?”
張雁聲當然知道。
因為豹馳是徐立晨的一個親戚開的,而且他們家有股份在里面。806房是給他專留的包房。
以前他們常去那兒玩。徐立晨出國之前還把他的會員黑卡給了她,方便她能隨時使用他的專用包間。
但他人都不在了,去了國外睡洋妞,張雁聲一次都沒再去過那里。
張雁聲沒有驚動家里人,也沒有叫司機。她自己從外面叫了個車。
她叫車會一般會叫豪華專車,奔馳或者寶馬之類的。汽車公司對司機有嚴格的要求,不能因為自己的聊天欲隨便跟顧客搭訕聊天,打擾顧客的清靜。
但張雁聲一看就是個學生,司機從后視鏡里看了好幾回,終于忍不住好奇心,問:“小姐,你纏的那個是什么啊?”
張雁聲專注地將帶子繞過手指,告訴司機:“纏手帶。”
司機問:“這是干嘛的呀?”
張雁聲說:“保護手骨軟骨不骨折,保護皮膚不磨傷,保護手腕不扭傷。”
“可這個……咱們日常里也不會受這種傷吧?”司機不解地問。
“日常不會。”車廂里,面孔呈現冷白色的少女抬眸,“打人的時候會。”
“這東西的學名,叫作搏擊繃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