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寰的侄子是張雁聲的堂哥, 但這顯然說的是他的內侄梁征。
張寰盯著信息看了一會兒,知道他不在家的時候家里肯定發生了點什么。然后他摁滅手機,繼續微笑著聽別人講話。
只是想起今天中午到公司后, 人力的主管含蓄地告訴他“知道小梁是您侄子, 大家都對他很照顧”, 再想想張雁聲說的,不由心里一哂。
晚上他和梁征一前一后到家, 他當然是坐自家的賓利, 梁征打了個車。
“姑父。”梁征下了車就問, “你從哪回來???”
張寰微微一笑:“外面。”
梁征一噎。
梁征其實打上車沒多久就看到張寰的車超過了他的出租車。不過下班高峰堵車, 賓利再牛逼, 也牛逼不過轟隆隆的車流, 倆人幾乎同時到的。
但梁征看著那車出來的方向,分明是從公司出來的嘛!既然在公司,卻不叫上他一起回家, 讓梁征心里很是不滿。
再加上早上張雁聲搶了他的車的事,他這心里就有點惱火,想質問張寰是不是不歡迎他。
幸而還沒開口, 梁瑩瑩已經聽見車聲迎出來了。
梁瑩瑩緊趕慢趕地出來, 就是怕梁征不知道輕重亂說話。她在家里的時候,總是吹牛自己把張寰迷得多么暈頭轉向, 言聽計從。實際上怎么回事,只有她自己心里才清楚。
吹牛也不過是為了在娘家更有面子, 更有地位。畢竟從她嫁給了張寰, 她嫂子都使勁拍她馬屁,讓她特別舒坦。
梁瑩瑩好歹見過些世面,一看梁征那臉色就曉得他肯定是不太高興的。她都看得出來, 張寰肯定更能看得出來了。
只是張寰還是那樣子,似乎帶著些漫不經心,對什么都不太在意似的。但張寰一直都是這樣,哪怕她和張雁聲吵起來,他也是這副老好人似的模樣,和一和稀泥。
梁瑩瑩忙迎過去,笑得嫵媚:“回來啦,換個衣服,準備吃飯吧。孩子們都在家呢,碩碩今天特別乖……”
張寰很享受這種迎接,很給面子的伸出胳膊給她。
梁瑩瑩一邊挽著張寰的胳膊往里走,跟他說些家長里短的,一邊扭頭給梁征使眼色。
梁征收到他姑姑的眼色,忍著氣跟著進去了。
趁著張寰上樓去換衣服,梁瑩瑩把梁征拽到一邊,壓低聲音跟他說話:“你那什么臉色!你給你姑父擺什么臭臉呢這是!”
梁征老大不高興,抱怨:“姑父下午在公司,回家也不叫我一聲,害得我還得打車。好幾十塊錢呢!”
“呸!一點小錢!看你這沒出息樣!過年過節我給你的壓歲錢可都不少,都哪去了?不夠你花的?”
“那怎么能一樣!”
“行了行了?!绷含摤撻熖纳钸^慣了,有點看不上侄子這點小家子氣,說,“花了多少錢,我給你報銷?!?br/>
梁征這才心里舒服點,只是還抱怨:“姑父也真是的,不想著我點?!?br/>
梁瑩瑩就怕他對張寰有意見。他還年輕,雖然自以為成熟世故,實際上有什么心思都露在臉上,看得清清楚楚的。她就怕他那點心思讓張寰看出來,惹張寰不痛快。
她忙說:“你姑父這么大的大老板,日理萬機的,哪有功夫顧得上你。你別老想著搭你姑父的車。你姑父哪有那么多時間讓你搭車。他分分鐘幾百萬進出的人,你耽誤他一分鐘,都是耽誤賺錢!”
“那我以后怎么上下班?”梁征不痛快地問,“這里離公司可挺遠的呢?!?br/>
其實大城市通勤花個一小時很正常。但梁征來自小地方,哪哪都可以走路去,大學時候也是住學校宿舍,并沒有通勤過,所以對他這種社會新人來說,就感覺通勤都是一件煩且累的事。
當然了,成年人的世界什么不累的,哪有當學生舒服。
梁征還要告張雁聲的狀:“還有那個張雁聲,她可太過分了,今天早上……”
梁瑩瑩立刻打斷他:“行了行了,早上的事我都知道了,你爸大早上的打電話給我吵醒了,我到現在還頭疼呢。我跟你說……”
“這個事我都知道了,那死丫頭就這脾氣,誰拿她都沒辦法。但是你不許跟她吵架,聽見了沒!”她抓著梁征的胳膊,生怕他不知道輕重,手上使勁,“她好歹是你姑父親生的,還是長女,你得給你姑父點面子。”
實際上,梁征要是真的和張雁聲當眾吵起來,就會發現梁瑩瑩根本拿捏不住張雁聲,梁瑩瑩在這個家里和張寰心目中的真實地位就曝光了。這才是梁瑩瑩不愿意看到的。
錦衣還鄉是一種多么爽的爽感。
不能讓人發現錦衣下面還有這樣那樣的不體面。
“行吧,知道了。我就看在你和我姑父的面子上?!绷赫鬣洁洁爨斓卣f。
但是又問:“那我以后上班怎么辦?真坐公共汽車啊?”
這是他最不高興的地方。坐公交真跌份,可是天天打車,他又承受不了。他斜著眼睛看梁瑩瑩,其實是希望他姑姑能慷慨點,包了他每天上下班的打車錢。
結果比他預期的還好,他姑姑很大氣地說:“坐什么公交??!你丟得起那人,我還丟不起呢!你駕照帶過來了嗎?要帶過來了,我給你輛車開。”
梁征喜出望外,立刻說:“帶來了!小姑!我要開你那輛法拉利!”
梁瑩瑩都差點因為他這話打個趔趄!還真敢開口!
梁瑩瑩氣笑了,戳侄子腦袋:“想什么呢你,那車我才剛到手兩天好不好!你等著,等以后姑姑買了新車,這輛舊法拉利就給你開!”
牛先吹出去。
至于以后什么時候能有新車,那就……以后再說。
要是張雁聲聽見就得嗤笑一聲。
問題是,梁征他信??!
“那說好了!說好了!”他恨不得跟他小姑姑拉個鉤,把話說死!
雖然是舊車吧,但那是法拉利啊!
梁征都能想到,以后他開著法拉利回老家,那些老鄉、同學們該是用怎么樣艷羨的眼光看他,該怎么圍著他奉承了!
至于那個他一直苦苦追求追不上的女生,到時候讓她穿著高跟鞋,追著他的法拉利吃尾氣去!
哼!
飯桌上,張雁聲就發現梁征不僅心情非常好,對早上的事情仿佛全無芥蒂,而且眼中隱隱流露出一絲得意。
張雁聲先感到奇怪,然后一想就明白了。
這輩子張寰既然第二天就不再搭梁征了,那不用說,梁瑩瑩肯定像上輩子一樣,把家里的車給梁征開了唄。
張雁聲扯扯嘴角,只微微一哂,低頭繼續吃飯,并不搭理他。
張寰雖然平時愛在家里和稀泥,但畢竟年齡、閱歷和城府在這里擺著呢。飯桌上妻子和孩子們的各種神態都落在他眼里,包括梁征這小子。
對比梁征和張雁聲,他心里暗暗稱奇。這大女兒,短短這些天,簡直仿佛脫胎換骨一樣。
她依然對人冷淡,卻不是從前那種全世界都欠著她似的生硬的冷淡。她的冷淡里帶著疏離,要不是年紀小,很有幾分高貴冷艷。
吃完飯梁征就迫不及待給梁瑩瑩使眼色,想趕緊去看看“他的車”。
梁瑩瑩笑盈盈地跟張寰說:“老公,小征從這邊上班實在不太方便,也不好天天搭你的車耽誤你時間。我想著要不然這樣,家里那輛寶馬先給他開著,你看怎么樣?”
那臺寶馬是家里最便宜的一輛車,給阿姨買菜逛超市用的。張寰對這種小錢、小事,他的態度都無所謂:“行。”
梁瑩瑩笑吟吟地,矜持地帶著梁征看車去了。
兩個小的吃飽飯著急玩游戲看動畫片,都跑掉了。
張雁聲細嚼慢咽,也終于吃完了,推開碗筷說了句“我吃好了”,準備上樓。
“雁雁,雁雁!”張寰卻叫住她。
張雁聲回頭,張寰笑瞇瞇對她勾勾手指。
張雁聲:“……”
說真的,她不是真的十五歲的張雁聲。所以她的記憶里,已經有很多年很多年張寰都沒有對她做過這種輕松親昵的神情和動作了。
張雁聲條件反射地想起的,是她死了以后,張寰掉的那幾滴眼淚。
是的,也就是幾滴。那時候,他們已經變得非常生疏了,幼時的親情已經磨滅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有怨恨。
他后來給她辦了一個算是昂貴的葬禮。墓地、墓碑、骨灰盒都昂貴,把她葬在了她媽媽的旁邊。
到最后的最后,他也只還是拿錢打發了她。
張雁聲心頭滋味復雜,不咸不淡地問:“干嘛?”
她這些天雖然依舊冷淡,但比起從前動輒吵鬧,已經讓張寰覺得好太多了。張寰一點都不生氣,笑瞇瞇地說:“走,跟爸爸說說今天都發生什么事了?咱們父女倆聊聊天。”
小廳的旁邊,通著一個房間,有整面墻的酒架,有吧臺。張寰有時候喜歡在這里喝兩杯。作為一點生活的小情趣,他還會調酒。
張寰給張雁聲調了杯無酒精的軟飲,端給她:“好久沒看見爸爸調酒了吧?這是你最愛喝的,嘗嘗。”
張雁聲沉默片刻,接過來嘗了一口,的確還是小時候的味道。
她小時候喜歡看爸爸在吧臺調出五顏六色的酒或者飲料來,像變魔術。
她會使勁鼓掌。
媽媽坐在一旁溫柔地笑。
后來媽媽離開了這個世界,他把梁瑩瑩帶回來了,那些時光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