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上所發生的事情仿佛只是一個小插曲,緊接著又是一片寧靜。
但這寧靜,總讓人隱隱不安,仿佛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轉眼到了三月,正是杏花初開的時候。
重華宮里種有杏花,云間月閑著無聊,摘了花來釀杏花酒。
剛摘了滿滿的一籃子,云司離就來了。
他一進重華宮,見云間月撇開一眾宮人,自己親自爬上梯子摘花的樣子,就忍不住呵斥道:“簡直胡鬧!”
云間月坐在梯子上沖他笑:“皇兄今日怎么得空來了?”
她今日穿了件新綠色的衣裙,寬大的衣袖用攀膊束著,長發綁了個馬尾,看起來英姿颯爽。
“還不快滾下來!”云司離黑著臉,又呵斥了一聲,“身為一個公主,你看你像什么樣子!”
無法,云間月只好將竹籃交給宮人們,仔細叮囑他們一番之后,才從梯子上爬下去。
伺候在側的連鏡連忙遞給她一方手帕。
云間月接過來擦了擦汗,跟著云司離一同往屋里走:“我聽說禮部有人上折子要你選太子妃的折子,被父皇壓下了?”
二月的時候,賢妃聯系朝中她信得過的人,讓以云司離適婚為由,上折子請皇帝為云司離賜婚。
早朝時,皇帝并未多說,只是略微順著這些聲音提了提,隨即就不動聲色將話題轉移到了邊關。
之前南楚朝堂上動蕩不安,云夜闌忙著去撿漏。
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料到的是,這樣的動亂持續到年后就平息下來,相反的是,還增強了南楚與大梁交際處的兵力。
一有風吹草動,就嚴加防守,大梁的人愣是一點好處都沒撈著。
如今似乎隱隱有要舉兵攻打大梁的意思。
皇帝心里不安,有意讓宋老將軍回邊關,但宋老將軍動作比他快,折子傳回京城的第二天,他就上書請求離京,還要帶走寧國侯府大半的人,剩下宋老夫人和宋恒兩口子在京城。
皇帝并不想宋府只留這么些人在,按著折子沒允。
提到選太子妃的事情,云司離就頭疼,揉著眉心嘆了口氣,沒說話。
青蘿過來上茶,聞言道:“奴婢聽說人選有溫太師之女,沈相之女,延平王之女……賢妃娘娘的侄女似乎也在其中。”
這些人之前在除夕家宴上云間月就已經聽說了,再聽青蘿提起,一點都不意外。
云司離擰著眉,滿臉疲憊:“不止……秦國公府,魏國公府,禮部、戶部、幾家權貴之女,皆在名單之內……”
以往無論什么事情,當著云間月的面,云司離總是一臉溫和,收起滿身疲憊,像是有無限精力。
這還是頭一次在云間月跟前露出這么疲憊的神情來。
“這是做什么?”云間月端過茶盞,半開玩笑似的,“如此濃重,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父皇選妃呢。”
她垂眼,捻著茶蓋撥了撥杯里的茶葉,細細嘗了一口。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她放下茶盞,拿帕子拭了拭唇瓣的茶漬,“這么多家,皇兄就沒一個滿意的?”
云司離抬起頭看向云間月,苦笑一聲:“這哪兒是我滿意就行的事情?且不說父皇那里究竟是什么意思,事關朝堂,這太子妃自要是慎之又慎。”
這倒是,畢竟云司離娶回來的人,是用來政治聯姻的,不是用來過日子的。
皇帝要維持朝中平衡,勢必要挑一個家世好,同秦國公府和寧國侯府都沒聯系的女子。
最好是皇帝自己的人,這樣東宮那邊又多了他的眼線,時時刻刻注意云司離的一言一行。
見他實在不愿意談這件事,云間月轉移話題:“那外公那邊呢?二月就上書前往邊關,這都三月了,父皇怎么還壓著折子不提?”
云司離道:“外婆的意思是寧國侯府只留她與恒弟和淑蘭表弟妹在京城,其他人全跟著外公去邊關。”
這些云間月都知道,重新端過茶盞:“京城局勢復雜,去了邊關也好。只是父皇忌憚,寧國侯府走空了,沒了人質,便控制不住外公。”
“是。”云司離看了云間月一眼,“所以父皇才按著這事兒沒同意,我猜這件事頂多拖到三月末,四月的時候父皇就該拿主意了。”
云間月喝了一口茶,忽然笑了一聲,細長的眼尾挑了起來:“三皇姐有身孕了,皇兄可知曉?”
三公主端康,嫁宋家老四宋淵后,便一直跟隨他去了邊關。
她生母是德妃,同寧國侯府是七拐八拐的親戚,但早年間德妃母族敗落,剩下德妃一個人被宋老將軍找了回來。
后來還是寧國侯府四小姐的皇后不得不入宮,寧國侯府一片慘淡,德妃感念當年宋老將軍的救命之恩,同宋府四小姐一同入了宮。
她長相不如四小姐,但勝在人機靈懂事,即便是入宮后一年才承恩,最后也依舊穩穩地坐到了四妃之首的位置。
只是皇后死后,她以避嫌為由,自請去了法華寺帶發修行,至今已有快十多年不曾回宮。
每年云司離都會看她,她卻避而不見。
“倒是聽外公提過一回,怎么?”云司離收回神,見自家妹妹眼底閃著一抹狡黠。
云間月笑了一聲,手指在杯沿輕輕敲,道:“再此之前三皇姐沒了兩胎,這胎來之不易,宋淵表哥自然當寶貝看顧著。若是父皇知道了,你說他會不會下旨召三皇姐回來?”
云司離聽出她這話的意思,頓時臉一沉,但不忍苛責她,語氣仍是輕柔:“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我自是知道的。”云間月輕輕頷首,直視云司離的雙眼,“皇兄,成大事必然是要心狠手辣的,你若怕臟了手,便交由我來做好了……”
云司離騰地一聲從凳子站了起來:“云間月,那可是疼你的表兄表嫂!”
“皇兄,拿三皇姐一人換寧國侯府上下安危,很劃算。”她抬起頭靜靜地望著出離憤怒地皇兄,“不是嗎?”
云司離似乎被她的話震驚到了,臉上也有了慍怒。
但又想起這是他最疼愛的妹妹,從小連句重話都不肯對她說的妹妹,又深深將怒火壓了下:“你要還當我是你皇兄,就別插手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