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靜安長公主府,早沒當初她得寵時的那般繁華。
門前矗立的石獅子上生了青苔,下人們四散而去,無一人前來打掃,就連門口的枯枝落葉都堆積得到處都是。
云間月下了馬,將披風一緊,掃了眼這冷落的靜安長公主府,表情冷淡,情緒絲毫不見波動。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這都是她第一次踏入這道門內。
以前的云間月,確實有些傻,但都是在皇宮里長大的,那些腌臜的事情,就算她自己做不來,也是耳濡目染。
自懂事起,她就知道長公主對待自己多少有些敵意。
那些敵意里,包含著諸多她以前看不懂的情緒,如今懂了,她才知道都是因為身份。
進了靜安長公主府,云間月也沒多看一眼周圍的景色,徑直往內院去了。
玄樓的人守在內院入口,瞧見云間月來時,簡單地見了一禮,道:“里面那位被我們找到時,神志似乎有些不清楚,您想知道以前的事情,怕是很難問出來。”
云間月搖搖頭,并不在意,只道:“無事。”
頓了頓,她又重新問道:“你們在哪里尋到她的?”
玄樓的人道:“揚州……找到她時,似乎正打算去西北。”
沒等云間月問,那玄樓的人又擰眉道:“西北之地,緊挨著南楚和西夏的邊境,她往這里去,難道是要叛國嗎?”
今日雖然是個難得的晴天,但因已是深冬的關系,還是冷的。
風一吹,就跟刀子似的刮在人身上,疼得很。
云間月將臉往披風脖頸處絨毛里埋了埋,甕聲甕氣道:“她什么都不好,但絕不可能叛國。”
玄樓不懂,但也沒多問,只是往旁邊讓開一步,供云間月進去:“您有事就叫一聲,玄樓的人守在附近。”
云間月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抬腳進了內院。
內院過于安靜,連蟲鳴鳥叫都沒有,靜悄悄的一片死寂。
云間月推開緊閉的屋門,聽著耳邊“吱呀——”一聲輕響里,帶著一些癡癡的笑意。
“來了……該來的都來了……可是你來做什么呢?我一點都不想看見你……”
屋里光線昏暗,云間月瞇著眼仔細看了看,才發現角落的地板上坐著一人。
在這樣冷的天,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深色單衣,雙腳被凍得通紅,也沒打算穿鞋。
云間月站在門口,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冷眼看著角落的人一笑,道:“真狼狽啊……一點都不像你了,姑姑。”
云間月的出生,注定不會被靜安長公主所喜愛。
她自己很懂大人們的眼色,知道云襄對自己的敵意,也從來不往她跟前湊,甚至從未叫過一聲姑姑。
如今所有的事情都擺在了明面上,只差一層還沒被捅破的窗戶紙了,云間月卻忽然叫了她一聲“姑姑”。
聽見這聲“姑姑”的瞬間,云襄整個人就跟瘋了一樣,赤紅著雙眼狠狠一扯自己的頭發,大聲道:“不準叫!我不準你這樣叫我……你不配!”
云間月緩步進屋,慢騰騰地走到云襄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低低笑了一聲。
“姑姑啊,究竟是我不配,還是你不配呢?”她聲音繾綣,仿佛在情人耳邊低語,“您是父皇的皇妹,我是父皇的女兒,我不叫你姑姑,還能叫你什么呢?”
云襄扯著頭發大叫:“住口……住口!不準……不準你這樣叫我!”
云間月看著她,唇角含著笑意,那總是帶著冷意的桃花眼里好似被春風化了水,溫柔多情地凝著云襄時,任誰也看不見她眼底深處的殺意。
她蹲下身,溫柔地按住云襄的雙手,理著她凌亂的長發道:“您不喜歡我這樣叫你,是因為我長得像宋晚音,還是容荀呢?”
以前云間月同云襄,從來都是相看兩相厭,她對這個名義上的長輩更是毫無尊敬可言。
如今她突然這樣柔情起來,云襄非但沒有半點覺得自己被對方當做了長輩對待——而是像一只被待宰的羔羊。
云襄不知道是被自己這個想法震驚到了,還是被云間月那句話嚇到了,肩膀不自覺地抖了一下,驚慌之中多了一點恐懼。
“你……”她像是一下子冷靜了下來,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你……都知道了?”
云間月嘴角一翹,緋紅的嘴唇勾出一抹冷笑。
“世上哪有什么不透風的墻啊,我的好姑姑!”她捏住云襄的臉,盯著她的雙眼,“你手上沾著那么多人的鮮血,難道就沒想過今后的下場!?”
云襄是什么人?
太皇太后顧鸞唯一的女兒,武帝最疼愛的公主,太上皇親封的靜安長公主!
榮華富貴,萬千寵愛,位高權重是她一人的,旁人斷然是不能窺探一點。
她不可一世的活了十幾年,最后卻被容荀一腳踩進泥里,從此從神壇跌落,一生再沒“順遂”二字!
她恨容荀,因為他從不曾看她一眼。
她恨宋晚音,因為她搶走了容荀。
她也恨宋寧音,因為她一度淪為京城世家間的笑柄,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還恨太皇太后,因為她最終選擇的是一個連史官都不敢寫的人!
“哈哈哈……”
云襄忽然抱住頭,悶笑起來,笑聲壓抑又充滿了瘋狂:“是啊,我殺了那么多人,手上占滿了鮮血……怎么辦啊,我好害怕啊……我害怕一閉眼,那些死掉的人就會出現在我眼前,將我也拖我下去……”
說著說著,她緩緩抬起頭,看著云間月笑得開心不已:“我怕死了。真的,從來沒這么怕過……怎么辦呢?你要殺了我替他們報仇嗎?云間月,你敢嗎?”
云間月沒說話,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已經陷入瘋魔里的人。
云襄抬手,在眼角抹了一下,笑意盈盈道:“你不敢吧?因為你還想從我這里知道當年的細節,想聽我說容荀和宋晚音是怎么死的嗎?想知道老家伙為什么非要殺了宋寧音不可嗎?哦,對了……”
云襄一撩鬢邊的頭發,歪著頭笑得格外燦爛:“你還想知道容玦的生父是誰,對不對?你才是在害怕,害怕容玦繼承皇位才是順理成章,而你大皇兄的皇位是偷來的對不對?”
云間月依舊沒說話,她盯著云襄的笑臉后看了半響,才緩緩站起身。
她著一身朱色衣裙,領口和衣袖上的織金云紋優雅華麗。
云間月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的人,朱唇輕啟:“我有什么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