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是容玦。
云間月轉過頭仔細看了一眼,才發現他身上穿的和來時穿的那件衣裳不一樣。
“你回過家了?”她沒在意,又將目光落在齊王身上,輕聲道,“他情況好像不太好?!?br/>
從方才開始云間就注意到了。
齊王從回憶抽回神思開始,他整個人的狀況就不太好,說一句話就要喘上數十次,有時候連筆也握不住,還是伺候他的下人握著他的手,幫他寫的。
云間月本想替他把脈看看,但被他拒絕了。
容玦手搭在云間月肩上,轉過目光落在齊王身上,發現他正在咳嗽,坐在椅上佝僂著背,整個人好似一只蝦米,不堪一折。
他同齊王的感情不深,甚至不如與太皇太后深。
即便后來將他從太皇太后手里救出來后,他也沒見過齊王幾面,大多時候都是交給季長隨他們去辦的。
本來就沒什么感情,如今聽說他快不行了,容玦內心也沒什么動容,只是有些唏噓。
齊王聽見動靜,依舊沒回頭,只等好些了才輕輕道:“是小玦吧?”
容玦沒出聲,齊王似乎也沒要他回答,艱難地重新提筆將他最后的人生在紙上寫下。
做好這一切之后,他又開始咳,這次咳得有些厲害,撕心裂肺的,五臟六腑都好似要被他從胸腔里咳出來似的。
云間月有些于心不忍,剛要起身想要幫他緩解一下痛苦時,就被容玦看出了目的,一把按住她的肩,將她按回了椅子里。
云間月愣了一下,驚訝地轉頭看向容玦。
容玦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齊王似是有所察覺,輕輕一笑,低聲道:“不必在意我……活著太累了,終于可以死了?!?br/>
他說這話時,語氣里全是解脫。
好似求死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可每次到了死前,他又開始怯弱,茍且地活到今天——活到他終于可以找人將這些事情都說出來。
“小玦,我知道你在。”齊王喘了口氣,稍微緩解了一下病痛的折磨,溫和笑道,“我快死了,勞你答應我一個請求?!?br/>
容玦依舊沒出聲,只是沉默地看著齊王的背影,好似自己不存在。
云間月仰頭看他,見他眼底只余一片平靜,明明是那么有存在感的人,此時站在她身后,卻好似空氣一樣,不出聲,就沒人能察覺到他。
她沒由來覺得心疼,下意識抓住了容玦按住她肩膀的那只手,試圖用自己手心的余溫讓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齊王依舊是不要他回答,急促的喘了好幾口氣后,才慢慢道:“我死后,請你不要將我埋在地下,被阿鸞在地下室里囚禁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見到陽光,我不想在回到陰暗的地方。若是可以,就勞你一把火將我燒了……灑在阿音墳前可好?”
話音落下,他微微揚起頭,看向池塘的另一邊。
剛剛下過雨,山澗霧靄裊裊,清風徐來,吹動了不知誰的心魂。
夢中牽掛的那人好似又出現在他眼前,沉默良久之后,緩緩握上他干瘦如柴的手。
她模樣清秀,一如多年之間,刻在他心上的樣子。
齊王似乎有意避開他們,除去那個伺候他的人,一直沒讓云間月他們上前。
直到后來,云間月忽然聽見他笑了一聲,眷戀地喊了誰的名字:“阿音,我來尋你了。”
溫柔繾綣的聲音落下,他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便垂在了一邊。
那伺候的下人沉默許久之后,在齊王跟前跪了下來,以頭磕地,行大禮。
齊王薨。
一直到上了回侯府的馬車,云間月心情都還有些沒有轉過來。
她心里覺得不得勁,不是滋味,又有心無力,什么都做不到。
容玦攬著她,讓她在自己懷里靠得舒服些,見她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還以為是方才受涼了。
青年伸手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低聲問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云間月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握住了容玦的手。
短短的兩個多月,容玦手上就已經起了繭子,甚至還有些一些淺淺的傷痕,一看就是剛好沒多久。
這手云間月以前也握過,白皙修長,手上更是半點繭子都沒有。
沒想到才分開這么一點時間,變化就這樣大。
云間月覺得有些難過,將他手拉近了些,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個吻。
容玦看著她的動作,感受著手背上傳來的溫潤觸感,心里軟成一片。
他揉著云間月的頭,低聲笑道:“你這是在撒嬌?”
云間月竟還“嗯”了一聲。
容玦愣了愣,有些稀奇的看了她一眼。
最后還是不放心,又上手試了試她額間的溫度,發現還是一片正常,并沒發熱。
云間月斜著眼看他:“怎么,你這么高貴,不許本宮撒嬌?”
“那倒沒有。”容玦彎下腰親吻著她的長發,低聲蠱惑,“撒嬌時要抱著你夫君蹭一蹭,你這算哪門子撒嬌?”
黑發遮住了云間月的耳朵,容玦沒瞧見她通紅的耳根,卻瞧見她臉頰燃著兩朵紅云。
偏巧懷里的人還要故作鎮定,斜著眼道:“我怕等會將你蹭出火來,你無處發泄?!?br/>
大約是她說話時的模樣太過逗人,容玦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
馬車外,連鏡耳力不好,什么都沒聽見,只聽見容玦笑,還感嘆道:“還是公主厲害,能將侯爺逗成這樣?!?br/>
耳力極好的季長隨不幸聽見了全部,他四平八穩地架著馬車,好似什么事都沒發生,其實內心已經風起云涌。
他鎮定自若地看了連鏡一眼,道:“小姑娘家家的感嘆那么多做什么,坐穩了,等會被顛下馬車,我可不去撿你?!?br/>
連鏡哼了一聲:“我就追著馬車跑,也不要你去撿!”
話音剛落,馬車不小心從一塊石頭上駛,狠狠一顛,連鏡一個不穩,險些從馬車上栽下去。
手忙腳亂間,她下意識揪住了季長隨的衣袖。
只聽得“滋啦——”一聲,衣袖從肩膀連接的地方直接壞了。
偌大一條口子。
季長隨:“……”
連鏡不好意思,撓撓頭道:“那什么,我針線活其實還可以?!?br/>
馬車里云間月被容玦抱在懷里,穩穩的,半點顛簸都不曾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