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卿卿挖了她家人尸骨,收斂收斂回了常州。
她父親老家在常州,師家祖墳也在那邊。
當年因為齊王和陳皇后的事情,她沒能回常州,父母尸首被她隨便埋在一處,天各一方。
如今真相大白,師卿卿終于得了機會,這第一件事,就是將父母送回師家祖墳。
她現在不著急,慢騰騰的趕著路,花了小半月的時間到了常州,怎么也沒想到會在這里碰上云司離。
這位前朝的皇帝陛下,在史書上留下了英年早逝的一筆,可本人卻在這集市上慢騰騰的晃著,牽著一匹馬,穿得灰撲撲的,一臉風霜。
但他似乎心情挺好,一路閑逛著,若是看中了什么東西,還會跟攤主討價還價一番。
師卿卿騎在馬上,正猶豫要不要去打招呼時,云司離已經瞧見了她。
似乎挺驚訝,片刻后,就笑起來揮著手同她打招呼。
師卿卿愣了一下,下意識回頭往周圍看了看,想知道云司離是不是在跟別人打招呼。
就這么片刻的功夫,云司離已經揣著他剛買來的東西,到了跟前:“師姑娘。”
師卿卿下意識正襟危坐,連背都挺直了一些:“皇上……”
剛開了個口,就被云司離笑著打斷:“皇上已經死了,現在是就是個普通人,云司離。”
師卿卿叫不出他的名字,沉默半響后點點頭:“你怎么在這兒?”
云司離笑容意味深遠,并肩同師卿卿往前走:“除了京城,我鮮少去過別的地方,出來見見世面。”
這幾個月里,云司離已經走過了許多地方。
好像帶著目的,又好像沒有目的。
師卿卿忽然明白,云司離每走一處,都是帶著目的,他在重復一個叫顏回的人走過的地方。
她笑了一聲,心里說不上來是什么滋味,但可以肯定一點的是,如今在碰見云司離,她心里已經釋然了不少。
兩人慢騰騰地走了一會兒,在不大的集市上,就像遇見老友一般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云司離還是東看看,西瞅瞅,臨了想起什么,轉頭問道:“對了,我方才忘了問,你怎么也來了常州?”
師卿卿轉過眸子,清亮的眼神坦坦蕩蕩。
她拍了拍馬背上馱著的包袱,道:“把父母的尸首移葬進祖墳。”
云司離這才看見,馬背上馱著的包袱里好像有三個用罐子裝起來的東西。
他驚訝地看向師卿卿,隨即失笑:“我倒不知道你是常州人。”
師卿卿笑笑沒說話。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到了快分別的地方,云司離笑著說道:“我要去西夏了。”
師卿卿站在小攤上,看著云司離挑了一堆沒用的東西。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問道:“是去找顏回?”
云司離只是笑,沒說話。
他雖什么都沒說,但師卿卿肯定他去西夏就是尋顏回的。
過了一會兒,她還是沒忍住問:“顧老爺子把他帶走的時候,并未說去哪里,萬一沒在西夏呢?”
正在挑東西的云司離聽見這句話時,回頭看了師卿卿一眼。
他身上穿的雖沒有以前在皇宮里那般華麗,樸素是樸素了一些,但勝在衣裳都洗得干凈。
人也精神,笑起來時仍然溫溫和和的,不像個游客,倒像個進京趕考的考生。
他看著師卿卿,眼神比她還要坦蕩:“我只是四處走走,沒想別的。”
話音落下許久,兩人都沒在說話。
沉默的走一段路,師卿卿翻身上馬,指著另外一邊的路道:“我走這邊。”
云司離也上了馬,卻是走到了另外一邊。
他笑著道:“我走這邊。”
于是兩人相視一笑,師卿卿一抱拳,道:“今后一別,再無相見之日,殿下保重!”
云司離點點頭,客氣地回了一禮:“你也保重,后會無期。”
說罷,兩人各自打馬離去,朝著各自離開的方向,誰也不曾回頭看一眼。
或許,真的是毫無留戀。
師卿卿一路前行,走了大半日,終于到了師家祖墳。
家里祖墳已經很久沒有修葺過了,許多墳塋都塌了,看不出誰是誰。
她在滿地荒草的地方站了許久,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工具,將雜草除去,將墳塋重新壘高,這一收拾就到了后半夜。
忙完后,她才選了個不錯的地方,挖坑將她爹娘埋進去,又在旁邊挖了兩個小坑,一個放著她弟弟的骨灰,一個放了她自己的衣冠冢。
于她而言,那個師太傅的女兒已經死了,死在多年前的山匪刀下。
做好這一切,她在爹娘墳前磕了三個頭,卻是不著急離開,從包袱里翻出一壇酒,掀了酒封,一拎酒壇,先給爹娘和弟弟灑了一些,隨即又仰頭喝了一大口。
喝了半響,她靠著墓碑,嘀咕了一句:“我方才……好像忘了跟他道謝。”
到這兒,她雙眼已經紅了,嘴角往下撇著像是傷心,目光卻飄得有些遠,茫然不知所措。
師卿卿忽然想起之前還在京城時,她去見云司離,云司離問她可還愿意嫁給他時的事情。
她沉默了許久,終究是搖了搖頭。
她不想嫁給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所以她選擇不嫁,選擇放手,獨身離去,依然是孑然一身,成全了自己,也成全了別人。
她閉著眼想:“我真是深明大義,都快感動哭了。”
月色下,有什么東西好似自她眼角滑落,亮晶晶的。
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消失在她臉側。
她又喝了一口酒,望著夜色出神。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林間傳來稀稀疏疏的動靜。
師卿卿沒管,繼續喝著小酒,望著天際出神,慢半拍的想:“今日夜色真好。”
就在這時,她的馬像是察覺什么危險似的,發出一聲嘶鳴,隨即撒開蹄子狂奔而去!
師卿卿沒去追,眸光一轉,在夜色下看見了明晃晃的十幾把刀。
她笑了一聲,妖媚明艷:“這是誰要殺你爹啊,都追到這來了。”
對方罵了一句,怒道:“她只有一個人,兄弟們上,殺了她回去領賞!”
十幾個一撲而上,師卿卿眸光都不曾變一下,泰然自若的繼續喝著酒……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泛起魚肚白,太陽就要升起,在遠山之上渲染出一片濃墨的朝霞。
師卿卿伸長了腿,坐在滿地尸首上,顧不得滿身鮮血,緩緩抬起頭,迎來了清早的第一道晨光。
光影投在她身上,拉長了她影子。
片刻后,她站起身,抱著未喝完的酒,踩著晨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