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齊王舊府無人居住已久,平日只有一兩老仆照料,齊王這一回來,定然是不能再如此了,晟帝撥了幾十侍女侍從伺候齊王起居,又令工部著人修葺齊王府,短短幾日之內,齊王府便大變了模樣,亭臺樓閣,飛檐陡壁,假山怪石一樣不缺,所有家什也都徹底翻了新。
起初蘇婉之不知,還暗自想過,就齊王府那個破舊模樣能開宴席?
此時一見,頓時為工部的效率所震驚,震驚之余,蘇婉之還有些忐忑,雖然是和蘇慎言一同去的,但是似乎也許可能青年才俊其實與她無關……
她去會不會被攆出去啊?
沒想一步入齊王府中,蘇婉之就見滿目的大家閨秀,鶯鶯燕燕,心中大定之余,又有些不爽。
蘇慎言長袖善舞慣了,沒一會,便同幾個年紀相仿的青年聊到一起。
蘇婉之掃了一眼,那幾個也都是世家出身。
光看打扮,個個都是一副翩翩公子,氣度不凡的模樣,又是玉佩,又是峨冠,衣衫上繡了大團大團繁復精致的花紋,人手配備一只折扇。
不過視線移到臉上……能看的還真沒幾個……
但就那么幾個能看的,蘇婉之已經瞧見了不少小姐偷偷暗送著秋波。
自小蘇婉之就是在男孩堆里混跡,后來情竇初開曉得男女授受不親后又因為性格原因,蘇婉之一向同這些大家閨秀不怎么處得來,再后來蘇婉之剽悍的名聲漸起,就更沒人樂意同她扎堆了,如此一來蘇婉之自然也沒有什么閨中密友。
好在她也不大在意。
四處閑轉,正想逮個侍從問下齊王何在,就聽見一道尖刻的女聲。
“有些人,長得不怎么樣,偏偏還總做些癡人說夢的事情,真是可笑,也不瞧瞧自己那副河東獅的模樣……”
若說這幫嬌小姐里,蘇婉之若有最看不慣的人,便是這位開口的王蕭月小姐。
所謂宿敵,無外乎與此。
當初蘇婉之剛剛意識到自己是個女子時,也曾想同這些世家小姐處好關系。
奈何久在男孩堆里,女子家該會的事情一件不會。
哪家的布料好看,哪家的簪子做工好,哪家的成衣鋪最合心意,哪家的胭脂水粉最艷麗,這樣對于蘇婉之而言,都好似天方夜譚。
她所熟悉的卻是刀槍棍棒、玩樂混世。
深思熟慮后,蘇婉之意識到她分明是找錯對象了,雖然她父親是丞相,可是這些文官家出身的小姐實在和她不對盤,她應該去找武官家女才對!
想通之后,蘇婉之立刻下手。
巧了,手握重兵的武官世家王家這一代家主王將軍恰好有個女兒和蘇婉之同歲。
蘇婉之滿懷希望地帶著自己的寶物直奔去找王小姐。
可是,事與愿違。
王小姐尖叫著把蘇婉之辛苦做好的泥塑和收集的爬蟲毀了個干干凈凈,蘇婉之忍無可忍,脾氣爆發,握起小拳頭,一拳把嬌滴滴的王小姐徹底砸暈。
當然,事情的最后,還是被蘇慎言一番甜言蜜語外加兩盒容坊新出產的桃花醉胭脂給解決了。
可是,這兩位大小姐也就此結下了不共戴天的梁子。
每每見面,相看兩相厭。
此時在齊王府遇見,卻是冤家路窄。
蘇婉之一甩袖,特地挑的月白滾金邊長裙旋起,隨著蘇婉之的動作翩躚而落,雪白的流蘇在腰間款擺,流云髻兩邊垂下的烏發散落于肩膀,只就外表而言,確實是個大家小姐模樣。
嬌弱弱的掩起唇,蘇婉之嬌羞道:“不知,王小姐在說誰呢?”
王蕭月見狀,露出高傲不屑之色。
“說誰呢,誰心里清楚。哼,蘇婉之,你別以為現在你裝……”
蘇婉之卻突然把視線朝王蕭月身后移去,似乎看見什么般,訝異道:“唉,齊王殿下……”
王蕭月頓時住口,一改臉上的表情,極盡大家閨秀的緩緩回首,嘴角含笑:“齊王……”
蘇婉之捂著肚子大笑。
“哈哈……王蕭月,你這是第幾次上我的當了……看你也挺聰明的,怎么就死不悔改,哈哈……”
沒想到,王蕭月回過頭來,卻沒表現出憤恨的表情,反而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著她。
蘇婉之察覺不對,再想回頭的時候已然遲了。
姬恪從從容容自她的身后走出,他換了一身深紫的朝服,高冠上垂落下銀色絲絡,半掩住他的面頰,以至于叫人看不清那張面容上的神情,但可以看出的是姬恪的精神似乎比上次見面要好上一些,至少不再那么蒼白若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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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連兩次,在心上人面前丟人,她是不是簡直背運到家了啊!
蘇婉之低著頭,倘若此時地上有個坑,她發誓絕對立刻馬上的把自己埋進去,毫不遲疑!
她的頭還沒埋到底,卻聽一道溫潤男聲在她頭頂響起。
“蘇小姐,那日多謝了。”
蘇婉之霍然抬頭。
姬恪微微一笑,像是沒注意到之前她的失禮,溫聲提醒:“那日勞煩蘇小姐帶路。”
姬恪不提便罷,一提蘇婉之更加覺得無地自容,只得結結巴巴道:“那件事……齊王殿下還是不要提了……”
姬恪淺笑頷首,溫文爾雅。
他所要招待的人眾多,自然不可能和蘇婉之久聊,又寒暄了幾句,轉身遠去。
姬恪剛走,王蕭月便湊過來驚訝道:“你居然認得齊王?”
其實根本不算認識,但蘇婉之看著王蕭月的模樣,忍不住就得瑟的點了點頭。
難得見到姬恪又占了王蕭月便宜的,蘇婉之心情甚好,便在齊王府里又逛了起來。
齊王府早年無人失修之時,借著白綾,她沒少翻進去玩樂,個人愛好便是在這找尋姬恪曾用過的舊物,毛筆、硯臺什么,甚至連小花瓶都順走了一個。
小小一個齊王府,自然也給蘇婉之摸得再熟不能。
逛著逛著便走到齊王府側園西側有個小屋,那里少有人去,蘇婉之記得自己幼時常在那囤積自己找到的寶貝,不禁忍不住有些雀躍,經年未去,不知還在否。
漫步而去,沒等走進木屋就聽見外頭兩個人說話的聲音。
“剛才想說什么,快些說罷。”
“大哥,聽宮里人說,圣上這幾日每日都面見齊王,親自指點教授,寵幸非常,我們這跟著大皇子可靠么,要不要趁著時局還未明朗,叫父親改投齊王?”
蘇婉之對北周的皇位之爭毫無興趣,她父親是純臣,一生只聽從晟帝一人的命令,這等皇位之爭之事跟她家實際毫無關系。
不過,蘇婉之還是回憶起了那位大皇子的音容相貌。
相貌尚算過關,只可惜,那雙小眼睛怎么看怎么一副賊眉鼠眼的模樣,尤其一笑起來,估計大皇子自以為那等笑容是爽朗瀟灑,在蘇婉之眼里,就只有二字能夠形容……猥瑣!
跟她家齊王簡直天淵之別,這位兄弟真是有眼光,想著,蘇婉之翻身上了房頂,繼續聽墻根。
“笨蛋!你懂什么?圣上再寵齊王,也不可能將皇位留給齊王。”
“誒,這是為何?”
“你可知齊王的母妃蕭妃是什么出身?”
“這個……不知,大約也就是哪位世家的小姐……”
“世家小姐?……蕭妃的出身可是比世家小姐要尊貴的多,她可是血統純正的公主出身……可惜,卻是個前朝的公主。”
“啊,哪?”
“你當圣上是真的對齊王好?無非就是為了補償這八年齊王受的苦,而且齊王在民間名聲甚高,圣上自然是要做做樣子給天下人看的。”
“八年受的苦?齊王不就是因病去了齊州,難道……”
“因病?呵呵……誰都知道齊王幼時便能騎善射,身子虛?體弱多病?那根本就是中了毒!許皇后容不得齊王,當年若不是蕭妃……”
那聲音越來越小,蘇婉之幾乎聽不清楚。
但蘇婉之聽了這些,心里的不舒服一點點堆積起來。
剛想掀開一片瓦,聽得清楚,就忽然聽見里面的人道:“所以,你說齊王這個雜種又非嫡子怎么可能繼承大統?要我看,他現在最該做的,只怕是趕緊巴結巴結大皇子,以求能頤養天年吧。”
另一人也附和道:“嘿嘿,大哥說的是,不論那齊王再是優秀,也就是個雜種羔子而已。”
雜種。
兩個字反復的在蘇婉之心里回蕩。
手掌握緊松開數次,聽到最后一句話,蘇婉之終于忍不住。
從房頂一躍而下,推開小門。
果不其然,兩個華服玉冠的年輕男子正站在其中,見她進來,神色有些慌亂,但還強裝鎮靜。
蘇婉之根本不等他們說話,上前逮著個子高的就一是狠狠一拳。
“你,你是哪里來的潑婦!”
另一個見狀,忙想朝外跑。
蘇婉之手臂一揚,白綾飄帶便從袖中“嗖”一聲躥出,直直綁住另外一人的胳膊。
綁住這個,那個卻趁機朝著人多的地方跑去。
既然已經做了,蘇婉之也懶得去管什么后果,身形一動追了過去。
直到人群圍住她,她才些微有些覺得似乎鬧大了。
丟下手里的青年,蘇婉之四下尋找蘇慎言的身影,咳咳,至少她得知道這兩個人她惹不惹得起。
剛剛回頭看去,蘇婉之便整個人僵住。
是姬恪。
姬恪站在離她不足五步之遙,雖然只有一瞬,但是蘇婉之仍能確定她方才看見姬恪似乎是微微皺了眉。
姬恪是……不認同她的做法么?
可是,她是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