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齊王殿下回來了!”
果不其然,不出兩日,這個消息便傳遍了整個明都。
街頭巷尾議論紛紛,齊王姬恪之名早幾年便從齊州傳了過來,當年十一歲的齊王已經有了神童之稱,七歲作詩,八歲熟讀四書五經,九歲便敢與教習的大儒爭辯,只可惜因其母妃去世大病一場,不得已去往齊州的靈泉調養身體。
沒想正是在齊州那八年,齊王姬恪的名聲鵲起了起來。
不單因姬恪遺傳自蕭妃的容貌以及越發溫潤謙和的性子,更因為短短八年,姬恪便將原本貧困潦倒的齊州整治的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人人富足。
當然,齊王的美名不止在普通民眾中傳遞,更是傳入了無數小姐家的閨房。
比如,此時明都蘇丞相蘇府上。
“小姐,齊王當真有這么厲害么?”
蘇婉之舔唇,雙手捧臉神情向往道:“這是自然,小姐我看上的男子怎么可能不厲害?!?br/>
蘇星抽嘴角:“小姐,你能不能稍微含蓄些……”
想了想,蘇婉之思索道:“你如果讓我出門的話,我就含蓄一點?!?br/>
蘇星迅速道:“不可能!”
蘇婉之:“……不要拒絕的這么干脆?。 ?br/>
蘇星苦逼:“小姐,你就安安分分的在府上呆著不行么?”
蘇婉之可憐巴巴眨著無辜的大眼睛道:“我想去看齊王嘛……”
又抽了抽嘴角,蘇星伸長了雙臂攔在門口,言之鏗鏘,完全不為所動,“小姐,再裝我也不會讓你出門了。難道小姐忘了上次出門惹上禮部侍郎家的公子,把人打落湖中差點淹死,老爺不是才禁足小姐一月,還有上上次,小姐你非要去見什么新科狀元,因著人家年過不惑貌不驚人硬是把人氣得當場便要自盡,再還有上上上次……”
蘇婉之無力撫額:“夠了,你別說了?!?br/>
這丫頭愛記舊賬的破習慣到底是和誰學的?
如此爭辯,自然是無甚結果的。
她早料到。
夜深人靜時候,蘇婉之早早入睡,在被褥中換上一身小廝的男裝,趁著皎月當空,躡手躡腳溜出廂房,又在外間香爐內丟下一把安魂散,便借著白綾翻墻而出。
這等活計已經做得再熟不過,若無意外,必然能順利出府。
但偏偏那夜她實在時運不佳,翻墻而出之時,恰遇正翻墻而入的翩翩公子。
她剛一落地,便見一紫衫公子騰起身形,身法優美飄逸至極,院外幾株桃樹微搖,落下一兩花瓣,襯著那淡紫衣衫如墨長發,煞是好看。
這位好看的公子,不巧正是蘇婉之大哥。
于是,腳跟一轉,原本欲過墻的蘇慎言便又轉了回來。
“之之,這是想去哪?”
一雙多情的桃花眼璀璀璨璨,宛若星辰當中。
蘇婉之悲憤扭頭,若不是常年累月受其所害,她又怎么會眼光水漲船高,又怎會對禮部侍郎家肥豬痛下下手,又怎會被新科狀元的相貌所驚,言語不慎。
終其所以,罪魁禍首當屬眼前人。
顯然,蘇慎言并沒這個自覺。
見蘇婉之不回答,反倒逼近了一步。
她下意識退了一步,淡淡脂粉香氣從蘇慎言的衣衫上透了過來,轉了轉眸,站定道:“哥哥……這是剛從醉煙閣回來?”
蘇慎言也站定在她身前,折扇在身前指點:“你待如何?”
他的神情一派悠然,絲毫沒有半分被威脅的樣子。
蘇婉之語塞。
這家伙怎么逛青窯子都能逛得這么理直氣壯,我是你親妹妹啊親妹妹啊哥,你稍微有點羞恥心好不好啊!
“想出門玩?”蘇慎言打量了一下蘇婉之,唇角勾笑,“也罷,你也憋了好些日子沒出去了吧。正巧哥哥今晚高興,就操勞陪你一晚好了?!?br/>
蘇婉之訕笑:“這怎么好意思?”
誰要你陪了啊!
你陪我!你陪我我還怎么去打聽齊王??!
“怎么不好意思了。親兄妹何須客氣!”
一收折扇,蘇慎言攬過蘇婉之的肩膀,朝外邊走邊道:“哥哥也多日不見你了,今日以身作陪,你難道不高興?”
蘇婉之欲哭無淚,干笑:“高興,高興?!?br/>
蘇慎言挑眉:“不開心?”
蘇婉之在心里咒罵了蘇慎言千萬遍,卻只得道:“開心,開心,怎么不開心?!我這輩子都沒這么開心過……”
蘇慎言聞言,摸了摸蘇婉之的腦袋,大笑出聲。
蘇婉之:“……”
根本不想理他……
跟著蘇慎言,自然不會再走小路。
因蘇婉之未滿十六,身板尚未發育,寬大的小廝服一蓋,倒也看不出男女,更何況,走在蘇慎言身旁,眾人只當她是蘇慎言仆從,十人倒有九人的視線都沖著他去了,自然沒人注意到一邊的小廝。
便也在此時,蘇婉之見識到了蘇慎言的姘頭之多,令人嘆為觀止。
每走幾步,就能見少女邊掩著面邊偷窺蘇慎言,更有女扮男裝之少女前來攀談,顯然相熟也不是一日兩日。
這還只是在晚間,白日更不知還有多少。
這個花花公子!薄情漢!
正腹誹著,眼前突閃過一人。
那人在侍衛的掩護下從轎中閃入酒樓不過瞬息,蘇婉之甚至未曾看清他的面目,但只那一個剪影憧憧的側面,邊讓蘇婉之眼眸一亮。
當下,懶得去管身旁蘇慎言,腳下如風,幾步她便從人群中擠了過去。
可惜待她到時,那人影已不見蹤跡。
站在酒樓門口,望著茫茫人海,蘇婉之方覺剛才的行為實在魯莽了。
這人他……究竟是在哪?
剛呆了不到一刻,肩膀便被人拍住。
連猜也不用猜,她把手所進衣袖里邊慢吞吞地回頭邊朗聲唱和:“蘇公子……”
蘇慎言連看也不看她,收回手道:“便知你見色起意的壞毛病又發作了?!?br/>
蘇婉之不樂意了:“公子,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整日所見男子不過你一人,看久了已是審美疲勞,多看看調整一下視野也是好的……”
“看膩了?”
她點頭:“膩了。”
蘇慎言半句話不多說,抬腿便走,至出了酒樓,聲音才悠悠飄來:“既然膩了,那上面那位公子只怕也入不了你的眼,我們走吧。”
“啊咧!”
蘇慎言這話在蘇婉之腦中略一轉,立刻化為三個字。
他認識!
“公子,公子……”
蘇婉之臉色瞬間一變,一臉乖覺地望著蘇慎言,微微抬起頭,企圖給他一種被仰視的感覺:“公子,你認識方才進去的那位公子?”
蘇慎言握著手中扇柄,一下一下敲打在掌中,完全沒有搭理她的意思。
裝逼遭雷劈什么懂不懂?。?br/>
蘇婉之“哼”了一聲,道:“蘇公子你不告訴我也無妨,反正人已是在酒樓了,我便一間一間廂房的搜,若是有人盤問起來,只說我是蘇相家蘇公子的小廝,蘇公子侍妾與人私奔,我前來追人?!?br/>
蘇慎言不語。
她繼續悠悠朝著酒樓晃去。
邊走,邊偷偷舉袖掂量著:一,二,三……
“之之,慢著?!?br/>
壓住上揚的嘴角,蘇婉之不耐道:“蘇公子又有何事?”
剛一轉頭,便見蘇慎言那把竹骨折扇一抬,似是要敲在她頭上,身形一閃,躲過當頭一敲。
蘇慎言頓了頓,終是搖搖頭,有些寵溺似地笑道:“你還真是半點虧不肯吃。好吧,告訴你便是……”
“那人……”
蘇慎言拖長了音調欠揍道,“……不正是……你一直想見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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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齊王姬恪。
蘇慎言尚沒說名字,她已經一下明白。
呆呆半晌問:“他……是齊王?”
蘇慎言毫不猶豫頷首。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蘇婉之即刻舉手摸了摸額、捏捏臉,二話不說接著抬腿便要朝著酒樓走。
倒是蘇慎言先一步喚住了她,無奈道:“你就這樣去,如何能見到齊王?”
為人當要能屈能伸,她懂的。
垂下頭,轉過身,雙手低放于膝,眨起眼睛,蘇婉之低低乖巧道:“哥哥,此事拜托你了……”
蘇慎言嘆氣,摸狗頭一樣摸了摸蘇婉之的頭:“你也就只有求我的時候才會這么乖?!?br/>
“喂喂,我哪有……”
蘇婉之正想反駁,就見蘇慎言揚起唇輕輕笑了:“不過也幸好我只有你這一個妹子?!?br/>
月色蕩入蘇慎言的眸中,溫溫潤潤,沁入人心。
蘇婉之見此,不由氣軟。
姬恪所進酒樓乃是明都內數得上名號的邀月樓,蘇慎言作為風月場之老手,文士中之敗類,自然是熟客,帶著她一路寒暄套話,很快便找到了姬恪所在的包廂。
蘇慎言推開門的一剎那,蘇婉之些微有些恍惚。
她其實是曾見過姬恪的,八年前,太后大壽,宴請群臣,傳奇話本看得多了,蘇婉之對皇宮總是有種難言的情節,難得一次進宮機會自不會錯過,軟磨硬泡之下到底是跟著爹爹進了宮。
進去了后,沒裝乖多久,她就借著尿遁從大殿溜之。
那時八歲的她在師父手下輕功已有小成,自忖流竄不成問題,便左手握只雞腿右手抱只肘子,邊啃邊四處張望。
見到姬恪正是那時。
不得不說,蘇婉之八歲前大多呆在府中,爹爹官務纏身懶得搭理她,師父又神龍見首不見尾,難得有個師弟又還未出現,日日朝夕相對男子只蘇慎言一人。
而蘇慎言自小有小潘安之稱。
這直接扭曲了她的審美,那時在她眼中,年紀相仿少年不過兩類,一類,比蘇慎言好看,一類,比蘇慎言難看。
所謂物以稀為貴,后者數量太巨,她實在記憶不能。
然而,就這么一個前者,蘇婉之卻是記了整整八年,還時常揣出來惦念回味。
猶記得,那也是四月天的一個日子。
御花園里的牡丹開得極好、極艷,少年裹在厚厚的銀白裘皮大麾中,只露出半張臉和一雙修長的手來。聽見她的腳步聲,少年緩緩側頭,那一幕像是戲曲里刻意回閃似的,她看的一眨不眨,只等少年整個轉過頭來,才恍然回神,那一張臉,竟是襯得園里那嬌艷雍容的牡丹都淡了三分。
蘇婉之的少女春心,也便是從那時起懵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