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內,遇冬醒過來三次。</br>
第一次是黃昏,被雷聲驚醒,窗外大雨滂沱。她全身都疼,眼睛也疼,睜不開,勉強瞇出一條縫。</br>
光線很微弱……遇冬卻驟然因為驚恐而睜大眼睛。她的眼前是封硝黑沉如夜的眸,在閃著幽幽的光。</br>
她想起來了,想起要去彩虹橋見吳志云,想起正在吃熱騰騰的板栗,想起砰的一聲被撞飛……倏的瞳孔一縮,驚恐萬狀。</br>
她和他對視兩秒,喉嚨里發出沙沙的聲音,想伸手摸摸自己的心臟還在不在……卻動不了,一動就劇痛。</br>
封硝還沒來得及有任何表情,就見遇冬又暈過去了。他從她醒后的瞬間,看到了驚恐和無助。</br>
第二次醒來是早晨,遇冬依然瞇了一條縫,柔和的晨光填滿視線。</br>
床邊,是一個男人的輪廓,熟悉又陌生。他是封硝,又是靳朗……她心里的恐懼依然揮散不去。</br>
她不知道封硝守在這里是什么目的,是不是想等她好點就把她的心臟移植給于念念?</br>
遇冬胡思亂想著,看見封硝離得近了些。</br>
他傾著身,似乎在查看她醒了沒有。</br>
她更加警惕,佯裝沒醒……這一閉眼,腦袋沉沉,便真的睡過去了。</br>
封硝翻了翻遇冬的眼皮,又摸摸她的額頭,重新坐回椅子上。</br>
幾天幾夜,他沒合過眼,也不曾離開半步。衣服還是幾天前穿的那件,沒換過。</br>
要不是擔心自己會嚇著遇冬,他連胡子也不想刮的。沒想到,還是嚇著她了。</br>
以他的判斷,她早該醒了,不應該這樣昏昏沉沉睡不醒。光靠輸液維持體能,恢復得很慢。他已經叫劉管家備了清淡小粥,等她一醒來,就可以進食了。</br>
但遇冬不醒。</br>
封硝黯然神傷地想到了一些關鍵所在,漸漸坐得離床遠了些,有時候走出病房抽支煙再回來。</br>
這是個下午,兩三點鐘。他抽完一支煙正要回病房,透過門上的玻璃忽然看見遇冬動了。</br>
封硝很高興,正想推門進去,卻是剎那間止住腳步。他想了想,給段涼發個信息,“叫醫生護士進去看看遇冬,她醒了。”</br>
不一會兒,病房塞滿了人,醫生護士一大堆,獨獨不見封硝。</br>
遇冬動了動脖子,四處張望。</br>
醫生在做檢查,護士在做記錄。有人拿來體溫表,塞進她腋下。還有人數完脈搏,報告說“正常”。</br>
封硝等候在外時,段涼匆匆而來。</br>
段涼匯報了一堆事兒,封硝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只是透過玻璃,遠遠觀察著遇冬的反應。</br>
很明顯,他猜對了。</br>
她不是醒不過來,是看見他在,就不愿醒。</br>
封硝的心早就痛得麻木,此刻連痛都感覺不到了。視線鎖定她,看見她會動,看見她活著,他就安心多了。</br>
劉管家拿著粥到了醫院,覺得自己平時跟遇小姐關系不錯,便自告奮勇申請進病房給遇小姐喂粥。她想著,封先生畢竟是男人,做不慣這種事。</br>
誰知封先生怪傷人心,寧可讓段涼隨便叫個護士去喂粥,也不讓她去。</br>
遇冬問護士,“這粥哪兒來的啊?”</br>
護士心想,原來病人果然會問這個問題,“食堂打來的。”她回答著段先生給的標準答案。</br>
遇冬似乎放了心,睡幾天睡得很餓,吃了好大兩碗,“你們食堂的粥很不錯。”</br>
護士快哭了,食堂的粥真心不好吃啊。</br>
遇冬吃完,沒了睡意。望著空蕩卻豪華的單人病房,心里仍是有點慌,不知道何去何從。</br>
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離了封硝就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可是……那個男人多可怕……</br>
護士又進來量體溫,看見天空沒下雨,就將窗子打開透透氣。</br>
遇冬沒忍住,“你,看見,看見靳醫生了嗎?”</br>
“靳醫生?”護士的眼睛亮了,“他好帥啊。”</br>
“……”人家沒問這個好嗎?遇冬有些郁悶。</br>
這是個話多的護士小姐,“我們知道靳醫生很帥,但沒想到這么帥……哦,不過他最近麻煩了,有國家醫療組進駐我們醫院,審查他有沒有手術違規操作和用藥……唉,我們靳醫生被那家人害慘了……”</br>
“哪家人?”</br>
“就是那個心臟病人,一個女的,到現在還昏迷不醒的那個……其實我聽說,那個女的手術前就各器官衰竭得厲害,醒不過來很正常好嗎?結果家屬鬧到醫院來,切,還不是想要賠償。這么搞法,以后誰還敢給病人做手術?”</br>
遇冬的眉頭皺得更深,“家屬來鬧?要賠償?”</br>
護士忽略了這個問題,繼續吐槽,“現在我們做醫生護士的,隨時都提心吊膽,生怕哪里做得不好被人家捏了短兒。”</br>
“話不是這么說,”遇冬艱難地表達自己的觀點,“可能,真是靳醫生做了什么不……”</br>
“遇小姐,你怎么能這么說呢?”護士可不樂意,“你不是靳醫生的女朋友嗎?人家守了你幾天幾夜,你還這么說他……他在外面要是聽見你這么說,該多難過?”</br>
“他在外面?”遇冬心頭一驚,條件反射蹭起來看向門外。</br>
門在那一刻從外面被推開,進來的是段涼。</br>
護士趕緊查了體溫表,說一切正常,走了。</br>
遇冬看見段涼,一時不知所措。她恨不起這個人來,但所有事都是這個人幫封硝辦的。</br>
自己在他眼里,也不過是個傻子吧。這么想著,她把臉別向一邊,還輕輕閉了眼睛。</br>
段涼在椅子上坐下,清了清嗓音,“你終于醒了,遇小姐。封先生說,你想吃什么,只要不油膩的,都可以讓劉管家安排做。”</br>
遇冬不吭聲,雙手抓著被單,越抓越緊。她心里想,只要能動了,就再也不要和這些人打交道。</br>
段涼沒得到回應,有些頭疼。之前,他覺得自己跟遇冬的關系已經算是處得很融洽,難不成這車子一撞給撞失憶了?</br>
他告訴她一個重大消息,“于念念死了。”</br>
“啊?”遇冬差點驚得跳起來,別過去的臉也扭過來,眼睛睜得大大的,“你說什么?”</br>
段涼笑了,“我以為你真不理我呢。”他前傾著身體,“你先告訴我,為什么你和于念念都在霞金路?”</br>
遇冬狐疑地望著段涼,警惕地問,“你說什么?于念念死了?你騙我!”</br>
段涼很佩服封先生,對于一切都掌握得這么準確。進門之前,封先生算準遇冬沒有好臉色,他還不信。</br>
他覺得先前都好好的,怎么會忽然沒好臉色呢?他不信邪,結果還是要用到封先生支的招,拋出了于大小姐的死訊。</br>
他現在越來越確定,封先生的失語跟遇冬有關,“于念念死了,吳明俊毀容加癱瘓。你現在又傷成這樣……我就想問,你去霞金路干什么?是不是于念念約你見面?”</br>
“什么?吳明俊……毀容加癱瘓?”信息量太大,遇冬震驚得顧不上想別的,“那,吳伯伯呢?”</br>
段涼一時沒反應過來,“哪個吳伯伯?”</br>
“吳志云,是他約我在彩虹橋見面,他有沒有事?”遇冬問出口后,又覺得自己多慮了。吳志云在彩虹橋等,怎么可能有事?</br>
這件事比段涼想象的復雜得多,“不是于念念約的你?”</br>
遇冬警惕地看著段涼,“不是。”</br>
兩個人各問各的問題,都不按對方思維走。</br>
段涼迅速消化這些信息,覺得有必要去交管局,再了解一下當時在現場找到的東西。</br>
他臨走時想起了什么,走到門口又倒回來,“你舅舅一家子天天來醫院鬧,對易女士的恢復十分不利。”他有些遲疑,不知道遇冬了解多少,“你要相信靳醫生,他一定可以讓你母親醒過來。但是,這需要時間。”</br>
遇冬緊緊咬著牙,裝得很淡漠,笑得有些難看,“段涼,我是不是長得像猴子?”</br>
“什么?”段涼跟不上這跳躍的節奏。</br>
遇冬的眼淚輕輕流下來,很慘淡的表情,“幾個月前,你從看守所把我領出來,我特別感激你。從那時候開始,你們把我當猴耍,虐得我家破人亡。現在,還要信口開河嗎?還想讓我感激你是嗎?”</br>
家破人亡……言重了啊,遇小姐。段涼的汗漸漸滲出來,有一絲尷尬。他沒有立場反駁,更不知道她和封先生到底發生了什么。</br>
遇冬的情緒更加失控,“每次我以為封硝和靳朗是兩個人,你都在看我的笑話吧?覺得我像只猴子,看不懂你們人類的世界。”</br>
段涼灰灰的,感覺自己才像一只猴子,狼狽逃竄而去。他出了門,長長吐出一口氣。遠遠看見封先生孤獨的背影,心頭一絲惻然。</br>
這倆冤家不把對方折磨死,估計是不能好好過日子的。段涼這么想著,走到封硝身后,“封先生,我得出去一趟。”說完之后,他又道,“我先在這兒守著,你回家洗個澡換了衣服再來,行嗎?”</br>
封硝沒動,愣愣看著窗外。好半天,他杵滅指間的煙頭,轉身而去。</br>
段涼深深覺得,在這對冤家中間徘徊,自己得折壽十年。一個不講話,一個講話就發毛,唉,不能愉快工作了。(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