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氣不好,下起雨來,伴著幾聲響雷。封硝望向灰暗的窗外,想著遇小冬會不會嚇得拿被子蒙頭。</br>
他將視線從窗外收回來,黑眸里蕩起一片涼薄,唇一勾,似笑非笑,“以后你們想等我,恐怕也沒這機會了。”他望向封永邦,“爸,你說是吧?”</br>
封永邦驚得一跳,這是兒子第一次叫“爸”,還是在這種場合。他是個疑心很重的人,絲毫沒有驚喜,總覺得今天會出大事。</br>
此前,他把一切精力都放在如何延續(xù)封家的香火血脈上,對別的事不上心。尤其萬翼國際,他相信有那么多人在,兒子再折騰也折騰不出什么花樣來。</br>
現(xiàn)在,莫名感到岌岌可危。對于兒子剛才那段話,他并不全然理解,“封硝,今天召開股東大會,到底有什么議題?”</br>
段涼搶在封硝前面,替他拉開座椅。</br>
封硝沒有立刻回答老爺子的問題,也沒有馬上坐下,只是像欣賞一件藝術品,細細欣賞這個位置。干凈修長的手指摩挲著高檔皮質,淡淡地笑,“大家都等了這么久,那就,再坐幾分鐘吧?!?lt;/br>
他終于坐下,有秘書端來茶。</br>
他揭開茶蓋,聞了聞茶香,“西湖龍井?!北娔款ヮハ?,小口品起茶來。</br>
所有人都看著封大總裁,指望他品完茶講正事。</br>
誰知封大總裁品完茶,跟段涼耳語幾句后就閉目養(yǎng)神。</br>
全場面面相覷,不明白這是唱的哪一出。</br>
封永邦真正是臉上無光,忍無可忍,“封硝,你搞什么?沒話講,沒事議,就趕緊散會。”</br>
封硝睜開眼睛,慢條斯理,“不要急,我在等一個很重要的人。以后,他對你們,對整個萬翼國際都很重要……”</br>
話語剛落,就聽見門外人未現(xiàn),聲先到,“萬翼國際這裝修格調實在太老氣,要改,全給我拆了重造。”</br>
那人音質極好聽,不同于封硝的低沉醇厚,而是清越雅致,還帶了點頑童般的任性。</br>
終于踏進會議廳……如同一束光,倏然打在他的頭上。</br>
何凌云!E市第一世家最小的公子爺,號稱摘得了花,敗得起家,吃得了瓜,養(yǎng)得起娃。</br>
沒人知道這家伙有多少女人,他自己數(shù)不數(shù)得過來都很難說。也沒人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外養(yǎng)了娃,但傳說何家的長輩們都對這個敗家子很頭疼。</br>
凌云公子爺進來的瞬間,封硝已經站起,并且自動讓位,教訓起人來,“怎么才來?這里都是你的叔伯,以后不能讓他們久等?!?lt;/br>
何凌云那張臉真是妖孽華美得不行,一屁股坐進總裁位置的姿勢也是又帥又痞,“哈哈,那是那是……以后我改還不行嗎?各位叔伯放心,我這個人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不吃早餐……哈哈哈哈哈……”瞟了一眼封硝,挑釁地揚眉,“小爺我也沒有未婚妻,各位叔伯要是有合適的人選可以盡情推薦,指不定我哪天翻個牌子就翻到了您那里……哈哈……”</br>
兩個同樣英俊的男人,把整出戲的臺子搭得相當華美,你一言,我一語,高聲喧嘩,喜笑顏開。</br>
這也許是萬翼國際有史以來最不可思議的一次股東大會,即使當年花花公子封毅在位,當著封老爺子和一大幫年過花甲的老頭子們,也不敢這么造次。</br>
空氣凝固,氣壓越來越低。眾人都帶著憤怒且看稀奇的心情,誰也不說話,誰也不出頭。</br>
卻是封永邦氣得白發(fā)又花白了一層,吼起人來聲如洪鐘,“太不像話!”</br>
封硝聲音緩而淡,“爸,現(xiàn)在萬翼國際的話語權歸了何凌云先生。他想怎么開股東會議,就怎么開……至于咱們,可以隱退回家了。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生活嗎?”</br>
封永邦口唇發(fā)白,“你,你說什么?”</br>
封硝再不跟何凌云敘舊,正式宣布,“各位,從今天起,萬翼國際的最大股東是何凌云先生!我父親委托我處理他所持有的萬翼國際股份,由何凌云先生購得,并且已經合理合法走完一切法律程序。”</br>
從今天起,E市最大的敗家子已經不是何凌云,而是封硝。</br>
何凌云可笑地向封硝抱拳,“承讓!承讓!”又向封永邦也行了禮,如唱戲般,只差甩一把云袖,“封老爺子生性淡泊,決定歸隱,在下佩服?!?lt;/br>
封永邦的雙腿不由自主抖起來,一生中遇到再大風浪,也不如此刻來得兇險。他帶毒的目光驟然呆滯,連轉動頸項都十分困難。</br>
但他終究還是努力轉向了兒子,“封硝……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br>
“千真萬確!”封硝等這一刻等了很久,漆黑如夜卻閃著耀眼光芒的瞳孔刺得老爺子生疼,“爸,你親自簽的字,忘了嗎?年紀大了是該好好休息,況且我又不是做生意的料,不如趁萬翼國際還好的時候,賣個好價錢?!?lt;/br>
何凌云悠閑地坐在氣派的皮質椅上,聽到“賣個好價錢”幾個字,驟然笑得邪惡,更加興致勃勃看著這父子倆。</br>
不得不說,這兩個人根本不用驗DNA都能看得出是親親的兩父子。</br>
一樣的狠,一樣的毒,一樣的陰沉……</br>
何凌云深深憂慮,自己這E市第一敗家子的名號保不住了。他再混蛋,也不敢把老爹的基業(yè)全敗沒了。</br>
但人家封硝敢……嘖嘖嘖,人家敢認第二,他都不敢再認第一了。</br>
整個會議室的空氣像是被抽離得一點不剩,掉根針在地上都聽得清楚。誰都知道,封老爺子被他的親生兒子黑了一把……這一把有可能是致命的。</br>
封永邦口唇更加慘白,不止腿在抖,手在抖,全身都在抖,心一陣絞痛,拼命站起來的一瞬,倒下……</br>
兩個小時后,封永邦在萬行醫(yī)院醒來。搶救他的,是靳朗醫(yī)生,也是他寄予厚望的兒子封硝。</br>
父躺著,子坐著。</br>
父子相視,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里深刻的仇恨。</br>
最先開口的,是封硝,“你年紀大了,不要總這么激動,容易心臟驟停,腦溢血,一命嗚呼不是夢?!?lt;/br>
他覺得自己被遇冬帶壞了,隨便一講話就是一串氣死人。其實以他原來的風格,不會主動開口。</br>
不過,那串話對封永邦比較有效。他怕死,尤其怕自己沒看到香火延續(xù)就翹了腳,情緒一壓再壓,最后沉沉地問了三個字,“為,什,么?”</br>
這個世界難道真有人不愛錢的?他用龐大的家產召回了親生兒子,也用龐大的家產規(guī)劃兒子的人生。</br>
他自認為對這個兒子是真心真意,即使有一天,兒子真不想跟于念念結婚,他也絕不會真不讓他繼承家業(yè)。</br>
但是為什么?這個兒子這么對他?</br>
封硝暫時沒有回答父親提出的問題,而是反問,“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你自己,你會覺得是什么?”</br>
封永邦怔怔地看著五官深邃而熟悉的兒子,看到他,就像看到年輕時候的自己。</br>
深沉,冷靜,殺伐果斷,一擊擊中,不擇手段。也許這些詞,都遠遠概括不了他這個人的性格和人生。</br>
封硝幫他傾力總結,“心狠手辣!”卻又搖頭,覺得描述不夠,“無恥到沒有底線!”</br>
視線尖銳交錯,新一輪眼殺又開始。</br>
一個兒子這么形容父親,是不是應該被天打雷劈?天空一個驚雷巨響,仿佛要收了他。</br>
但他無懼,眸里是深刻的恨,“封永邦先生,你所持有的萬翼國際股份全部被賣給何凌云。你猜,賣了多少錢?”</br>
封永邦的心跳無比劇烈,有一種死神來襲的驚懼,“不,不要說了?!彼杏X自己的心臟隨時破空而出,炸成碎片。</br>
封硝傾過身,聲音那樣低那樣低,“我得跟您匯報啊,封永邦先生……”他拿出一張支票,塞進父親手里,“數(shù)數(shù),有多少個零……我可是一分錢都沒貪,全部都給您了。收好,夠你過下半輩子……”</br>
封永邦的瞳孔驟然放大又驟然縮小,一口氣就那么堵在胸腔……一千萬!這是一張一千萬的支票!</br>
這不是真的!</br>
萬翼國際價值百億!</br>
一千萬!這不是真的!這不會是真的!一定是兒子開的玩笑!</br>
誰會跟錢過不去呢?兒子是他封永邦的唯一繼承人啊……封永邦腦袋一歪,手一抖,又暈厥過去。</br>
封硝緩緩站起身,視線落在這個男人的臉上,久久不移。他是這個男人提供的一顆邪惡種子,血液里流淌著他憎恨的封家血統(tǒng)。</br>
心狠,手辣。他繼承了這個男人最最冷血的東西。他恨自己。</br>
他伸手探在封永邦的脈上,數(shù)著一二三……幾秒之后,他才緊急按了搶救鈴。</br>
不能死!他得讓這個男人活著,活著看盡世態(tài)炎涼,嘗盡人間滄桑。</br>
封硝笑起來,笑聲在喉間蒼涼輾轉。他戴上口罩和眼鏡,又變成了救死扶傷的靳朗醫(yī)生,那像是在天使和惡魔之間切換自如,自由行走。</br>
封永邦再一次醒來,卻不愿睜眼。一生心血,付之東流。他的基業(yè),頃刻間成了別人囊中之物。</br>
他的親生兒子設計他簽了無數(shù)文件……以封永邦的精明,本來不該上當受騙。</br>
可是兒子說,遇冬懷孕了。封家有后,他便頭腦發(fā)熱,看都沒看內容就簽了字。</br>
兒子是何等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封永邦萬念俱灰。(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