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很安靜，潔白的四壁，明亮的窗戶，空調開得適中，床單被套看起來很干凈。</br>
沒有鐘表，空氣自帶嘀嗒聲。每過一秒，壓迫力就更重一些。</br>
封硝要跟易清鈴談談，卻沒有說話。</br>
他不說，易清鈴也不說。這也許是世上最怪異的未來女婿和岳母相見的場面。</br>
封硝冷靜而嚴肅，卻不是傲慢。</br>
易清鈴千帆過盡，即使被這么強大的氣場壓迫著，仍是淡然，甚至撐起身坐好時也帶著自來的優雅。</br>
她很瘦，是以每個動作都很吃力。</br>
封硝不由自主伸出手幫了她一把，盡管仍是沒有表情。</br>
就是這個動作，易清鈴心里竟是微微松口氣，似乎理解了遇冬當時說的“他就是那樣一個外冷內熱的人”。</br>
她所感知到的敵意，也弱了不少。</br>
封硝拿出手機劃拉幾下，遞過去。沒有開場白，沒有客套話。</br>
手機上是一段錄制的影像，男的帥，女的美，鮮花，戒指，香檳，多層蛋糕……璀璨的燈光，獨一無二的男女，擁吻著，微笑著……原來，這個男人也是會笑的。</br>
她的冬兒多好看啊，笑得那樣甜蜜，站在他身邊，絲毫不會顯得寒酸卑微。</br>
真般配……易清鈴看著看著，眼睛升起一層水霧，嘴角卻是綻出壓抑的笑容。</br>
影像戛然而止，并沒有播放到封硝宣布“我的未婚妻現在有了兩個月身孕”。之后，都是鬧劇，不宜展現。</br>
這段視頻足夠讓易清鈴的心臟有力地跳幾下，畢竟這真是一場美倫美奐的訂婚宴。看起來，那樣真實，那樣可信。</br>
只是她很疑惑，喃喃的，“冬兒為什么不告訴我？”</br>
封硝的聲音沒有起伏，表情也沒有變化，“因為我是水中月，天上星，她和你一樣的想法。”</br>
“……”易清鈴啞口無言，心為女兒抽疼著。這是她剛才的原話，一定重重傷害了女兒的自尊心。</br>
“也可能經歷過吳明俊，遇冬對所有男人都不會有安全感。”封硝長腿交疊，坐姿卻十分端正優雅，“如果她注定防備所有男人，跟我結婚沒什么不好。”</br>
“……”易清鈴微微有些憤怒，這是一個要娶她女兒的男人該有的態度？卻又發現，這話滴水不漏，真正的大實話。</br>
她們母女倆曾經那么信任的吳明俊，竟是一個如此齷齪卑劣的小人。那還有什么人能讓女兒毫無防備？</br>
談一段需要防備的感情，那跟眼前這個男人結婚豈非是最好的選擇？</br>
他看起來英俊不凡，還有錢。他的眼神深不可測，卻眸色干凈。這至少說明，他不會在女人堆里瞎混。</br>
以易清鈴的經驗，當然能從一個男人的舉止談吐以及面相，看出對方是不是酒色之徒。</br>
并且這個男人還相當誠實，“我現在很有錢，正好有能力治你的病。因為你是遇冬在乎的人。”頓了一下，又道，“很快，我就沒錢了。”</br>
易清鈴一生中見過形形*的人，卻從沒經歷過如此怪異的談話。仿佛那每一句話都包含著巨大的信息量，讓人消化不及。</br>
不過，她畢竟曾經是搞新聞的，腦子轉得快，“你的意思是，你為了遇冬跟家里鬧翻了？”</br>
否則除此之外，會有什么理由“現在有錢”，很快就“沒錢”了？</br>
封硝依然冷淡，“這不是你應該關心的事。你只要記住，你是遇冬最在乎的人。我不會讓她難過。”他起身，仿佛帶起一陣風，“還有一點，我有錢沒錢都會娶遇冬。她必須跟我結婚。如果你希望遇冬高興一點，就不要拒絕治療。”</br>
他走到門口，停住腳步沒回頭，“你死了，遇冬會傷心。我不希望看到她傷心。”</br>
談話到此結束，封硝打開房門走出去，看見遇冬正被段涼堵在離病房三米遠的地方，急得跳腳。</br>
他走近，“你媽不會鬧了。”</br>
遇冬早就急得上火，生怕封硝跟母親搞得不愉快，“她親口答應的？”</br>
“沒有。”封硝抓住她的手臂往外拉，聲音輕快，“走，陪我吃飯。”</br>
現在哪有心情吃飯！遇冬皺著鼻子，“我要去看我媽……”</br>
“你讓她靜靜。”封硝盯著遇冬，挑了挑眉，“你是自己跟我走，還是讓我扛出去？”</br>
這男人真霸道啊。遇冬灰灰地跟著他，下一秒，被他牽住了手，心里暖一下又愁一下。</br>
那些放得發黑的自尊，又被這一刻的小甜蜜充盈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她蹦跶著兩條腿，巴巴跟在人家身后，被他扯著走，“風聲聲，你跟我媽說了什么？你確定她沒事？”</br>
“她只是需要冷靜。”封硝繼續拉著她前行，引來好些人注目。</br>
大長腿的男人，還長得那么俊……哎喲，那女的前世拯救過地球咩？</br>
遇冬還在喋喋不休地問“我媽我媽”，終于把封硝惹煩了。</br>
他停下腳步，佯怒，用手指戳著她的腦門，“遇小冬，你夠了啊。我早上沒吃早餐，你問過我一句嗎？什么鬼‘365天早餐不重樣’是拿去喂了狗嗎？”</br>
遇冬心虛，瞄瞄，把手從他手里抽出來。</br>
封硝見狀，正要發火，就見她狗腿地挽住他的胳膊，討好地問，“風聲聲，你早上吃早餐沒有啊？”</br>
“……”封硝一記眼刀殺過來，冷嗖嗖，“你說呢？”</br>
遇冬便把他的胳膊抱得更緊，用腦袋蹭蹭，“我猜你一定沒吃吧。走，我陪你吃飯去。對了，風聲聲，你跟我媽說了什么？”</br>
“……”封硝想把這女人摔太平洋去，終究舍不得，看一眼她抱得死緊的手，別過頭，眸底暖了，春水蕩過。</br>
彼時，易清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對于這場跟封硝的詭異談話，她記住了兩個關鍵字眼，結婚。</br>
封硝對遇冬偶爾的一眼溫存，也讓她安心不少。水中月，天上星……不去撈怎么知道撈不著？不去摘怎么知道摘不到？</br>
即使他在已經訂婚的情況下，仍然叫她“易女士”；即使他從頭到尾都冷漠而淡然，像一個沒有感情的人。但是有錢人的怪僻誰說得清，只要對女兒好，高傲一點又有什么關系？</br>
重點是他說，他有錢沒錢，都要和遇冬結婚。為了遇冬，他連擁有的財富都肯放棄，她這個做母親的還有什么奢求？</br>
易清鈴耳邊回蕩著女兒的哭泣，“媽，你這樣會逼死我，會逼死我的……”她無力地閉上眼睛，眼淚順著眼角緩緩流出。</br>
這些年，她無數次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都因為舍不得女兒獨自在人世。只要一想到自己死了，女兒會肝腸寸斷，會喪失生活的信心，她就一次一次從生命的邊緣挺過來。</br>
自從那一年荊凡大地震，她外出采訪被埋在地下五天五夜，救出來時幾乎沒了生命體征，身上各處器官處于衰竭狀態。她被救醒時，連丈夫和女兒的樣子都記不清楚。</br>
易清鈴是后來才漸漸被告知，女兒得了心臟病，曾經受過很多苦。不過好在，女兒已經做了心臟手術，不會再犯病。</br>
倒是她自己，心臟及各個器官都出了很嚴重的問題，身體一天比一天弱。這些年，她只能休息，閑時寫些稿子掙點錢，再也不能出去工作。</br>
她其實一直知道女兒在外學習之余還打工，心里難過得很。只盼著自己的身體能再撐幾年，能看到女兒跟吳明俊把婚結了，也算了卻一樁心事。沒想到，他們最后以這樣惡心的結局散了場。</br>
相比而言，封硝雖然沒有吳明俊那么嘴甜，甚至還冷漠得讓人無法忍受。但不知為什么，在這短短的時間里，她愣是聽出了封硝“結婚”的誠意。</br>
遇冬回來的時候，果然看見母親情緒平靜，眉目間透著一種隨遇而安的淡然。</br>
母女倆誰都沒提剛才“誰逼死誰”的話題，膩歪了一陣。彼此都從對方眼里看到對未來的憧憬，和對封硝的認可。</br>
易清鈴此刻比任何時候都想活下去，想看著女兒嫁給那樣一個強大的男人。她振作起來，眼睛變得閃亮閃亮。</br>
遇冬對封硝生出一種崇拜，想象不出他對母親施了什么魔法，巴巴追著人家問，“風聲聲先森，你到底給我媽說了什么呀？”</br>
“什么都沒說。”風聲聲就是那么傲嬌。</br>
遇冬不死心，又蹦著倆腿纏人家，“風聲聲，說來聽聽嘛。等袁琴滾蛋了，我365天早餐不重樣做給你吃。”</br>
“騙子！”風聲聲罵人都罵得那么傲嬌，只是冰寒的語氣早已解凍，像是暖暖的春風拂了柳枝。</br>
天有不測風云，等他們回到家，兩人被迫分居了。</br>
封老爺子親自坐陣，讓手下把封硝的所有物品從那間臥室搬到了另一間房。理由很簡單，孕婦不能折騰。</br>
遇冬臉紅得像蕃茄，覺得一定是昨晚動靜太大，被袁琴聽了墻角，把狀告到老爺子那兒去。</br>
剛過了兩天滋潤日子的風聲聲先森那叫一個氣啊，不過此時不宜太囂張，不宜跟他老爹對著干，只得忍氣吞聲，灰灰接受安排。</br>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封硝慪得連晚飯都沒吃好就回房睡了。說來也怪，二十幾年都獨自睡過來，剛改變了兩晚，居然睡不著了……（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