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冬住了兩天院就被段涼接回西途去了。其間，她撒謊成了習慣，跟易清鈴說單位出差實習，要隔兩天回來。</br>
易清鈴沒懷疑，只說安心工作，不要太惦記，一切都好。</br>
遇冬也知道母親最近不錯，這都有賴于封先生的照顧，心里淺淺涌起一絲暖意。</br>
這股暖意持續得有點久，回去之后又聽歐嫂說，先生連著兩天親自煮粥炒菜，可用心呢，想來是給遇小姐做的。</br>
遇冬微微笑一下，沒接話，走進了臥室。她本來以為這兩天吃的東西，全是段涼或者歐嫂做的，因為早前還問過，被他否認了。</br>
她坐在沙發里，喝著歐嫂拿進來的溫熱開水出了神。這一生動蕩不安，沒有哪一刻如此時平靜安寧。</br>
這都是那個叫“封硝”的男人帶給她的，如果不是過程那么不堪，她真可以覺得自己是幸福的人。</br>
遇冬懶懶地撥了個電話，聽到那聲低沉而誘人的“喂”，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br>
是他先說了，“出院不代表身體就好了，你需要多休息。”</br>
她鼻子酸酸的，講不出話來。長這么大，除去那四年最美的光景，除去母親常常下意識叨叨，真是再沒人叫她“多休息”。</br>
舅媽見不得她消停一分鐘，總是想方設法找事兒給她做，活似這樣就能賺回來一點。</br>
尤其到了假期，更是如此。早晨休想睡一丁點懶覺，凌晨五點半就被叫起來做早飯。做完早飯便是無窮無盡的家務活，直到累得腰酸背痛才能在深夜倒下。</br>
那時候沒體力做夢，倒下就能睡著，據說還會發出不雅的鼾聲。這也成了易欣顏常笑話她的一個理由，“你打鼾的時候好難聽，樣子又丑，怎么辦？你以后千萬不能和男人過夜，不然早上就會被拋棄。哪個男人會受得了你這種鼾聲？”</br>
其實她知道，那是累出來的毛病。但她心里變得介意，所以談戀愛以來，一直想方設法不跟吳明俊過夜。陡然一驚，自己這兩天晚上有沒有打鼾，讓封硝聽見了？</br>
一下子吱吱唔唔起來，“風，聲聲，這兩天晚上，你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br>
“嗯？”封硝本來邊講電話邊在看資料，此刻停下工作，皺起了眉頭。</br>
“呃，就是……比如我睡覺的時候，有沒有發出什么不好聽的聲音？”好難為情，一說出口，就覺得自己蠢死了，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br>
封硝驟然笑了，自己都沒意識到這是個壞笑，“有，你睡覺還流口水。”</br>
“啊……呃……好……”啪的掛了，捂臉，果然還是打鼾了。天哪，還睡覺流口水！遇冬在沙發上左扭右扭翻滾了一陣，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br>
后來她又想，對著一個不愛的男人，打個鼾流點口水有啥關系？最好讓他早點煩，這樣她就能脫離魔爪了。</br>
在脫離魔爪前，遇冬決定投桃報李。她看了看時間，十點整，感覺時間正好夠用。</br>
在冰箱里搗鼓一陣，嗖嗖炒了幾個菜，用保溫桶裝好就出門。這房子離公司近，坐公車幾站路就到了，不算折騰。</br>
遇冬的板寸太出眾，大家都認識，一路刷臉過關。只是在電梯里遇到了于德培，多了點小插曲。</br>
于德培看著她，她也看著于德培。這個時候，但凡情商高一點的人，都會微微點個頭，打個招呼。可遇冬竟然一扭臉，裝沒看見，氣得于德培干瞪眼。</br>
“遇小姐，去找封總？”于德培沒忍住，盯著她手里的保溫桶研究。</br>
“嗯，送飯。”遇冬的視線落在自個兒的腳尖上，始終不抬頭。</br>
于德培的火氣有點大，“遇小姐很用功啊。”</br>
“那可不，沒有好的家世，就得多在別的地兒努努力唄。昨晚封先生太累了，我得給他補補。”遇冬就是這種人，看著沒什么戰斗力，其實句句話都能噎死人。</br>
于德培的臉色難看得很，覺得這女人簡直沒有羞恥心。他覺得你要問她有沒有羞恥心，她會回答“羞恥心是個什么玩意兒，能吃嗎？”</br>
電梯停了，于德培先出去。</br>
電梯門再次合上時，遇冬仿佛看見于德培臉上透著陰陰的笑。她莫名打了個寒顫，下意識捂住胸口，心一陣陣往下沉。</br>
直到進了封硝辦公室，她的臉色還慘白著。</br>
封硝一瞅，就吼開了，“跟你說了不要亂跑，還想住院是不是？”</br>
“我，給你送飯嘛。”遇冬勉強擠了個笑在臉上，“禮尚往來，你給我做飯吃，我也給你做。我不欠你什么啦？”</br>
封硝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保溫桶，臉色緩和了一絲，仍是冷冰冰，“你欠我的多了，這輩子都還不清！”</br>
“是是是，還不清！你要找著靳醫生給我媽把手術做了，那才叫還不清！我做牛做馬還給你好不好？只要不瞎動我這顆心臟，什么都好說。”她現在想起于德培那個陰陰的笑還心有余悸。</br>
封硝陰沉著臉坐下，嘴里吃著遇冬做的菜。開始還大口大口，到了后來，就細嚼慢咽了。眉頭越皺越緊，眼神越來越凝重。</br>
遇冬好擔心，“怎么，不好吃嗎？”</br>
“不，好吃。”他冷沉的聲音里，微微有些哽，卻讓人聽不出來。</br>
遇冬撇撇嘴，“到底是不好吃，還是好吃啊？你每次的答案都讓人猜半天……”</br>
他掀了掀眉，“荊凡的味道。”</br>
“嗯嗯，荊凡的味道。”遇冬一下就開心了，“其實別看荊凡和E市離得這么近，口味真的差好多。我始終喜歡吃荊凡的菜，不過我舅媽不喜歡，說擺不上臺面，小家子氣。”</br>
“她懂個屁！”偶爾爆粗的封硝忒接地氣了，而且還親自回應她的叨叨哩。</br>
遇冬覺得至少此刻，封硝是跟她站在同一陣營，“那可不！后來我都不愛給她做荊凡菜了，其實她又老想吃，還旁敲側擊，我就偏裝作不懂，不給做……哈哈哈，我是不是很聰明？”</br>
封硝從這“哈哈哈”里，再次窺到了遇冬生活的不易。他抬起頭看著她，那樣的眉目分明，那樣的明眸晧齒……這是現在唯一一個能讓他閉著眼睛就能想起的長相。</br>
遇冬的手機響了，是吳志云來的電話。她昨晚背著封硝，悄悄打電話過去，告知了自己的新號，聊了好一會兒。</br>
沒想到，這么快，吳志云又來電話了。</br>
她下意識看了一眼封硝，站起身，“你先吃，我接個電話。”</br>
“坐下！就在這兒接。”</br>
“呃……”遇冬心虛了，直覺封硝不喜歡吳志云。確切地講，他不喜歡她身邊的任何人，她最好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沒親人，沒朋友，來去無牽掛。</br>
其實……唉……她這一遲疑，立刻使得封硝眸色變得銳利，“吳明俊？”</br>
“不，不是！”遇冬轉念一想，自己有人權好吧，自己是個完整的個體，怎么就不能有獨立自主接電話的權利，“是吳伯伯……”</br>
“哼，都不是好人。”封硝悶哼一聲，“不許接。”</br>
說話間，遇冬的反叛情緒已經如烈火上竄，不讓我接，我偏接，“喂……嘟嘟嘟嘟……”</br>
電話被掐斷，封硝憤怒的臉放大版地呈現在她的眼前，咬牙切齒，眸底閃爍著危險又瘋狂的光芒，“你信不信我能讓他活得更慘？”</br>
遇冬呆呆地看著封硝，眼睛睜得大大的，瞳孔忽大忽小，嘴張了張，好半天才發出沙沙的聲音，“是你……是你害得吳伯伯丟工作，是你害他……”</br>
封硝的目光深了一層，不否認，也不辯解。</br>
遇冬看懂了他的表情，吸了吸鼻子，仇恨的視線不遮不掩，“你知道吳伯伯這幾年是怎么接濟我和我媽？你知道他賣血都要給我們寄錢嗎？你到底做了什么，讓他變得這么慘？封硝！我告訴你！你要再這么報復下去，沒有任何意義！雖然我不知道你在恨什么，但你問問你的良心，你報復了，你就高興了？你就開心了？啊，我想起來了，你狼心狗肺，哪里會有良心！哼！封硝，我說過，總有一天，我會連本帶利還給你，讓你痛苦，讓你為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br>
她仰起臉，視線和他沉默又憂郁的目光短兵相接。這一次，不偏不倚，不退縮。</br>
封硝從遇冬的眼睛里看到了堅韌的戾氣，仿佛要水來土掩，兵來將擋。</br>
就像她說的，“封硝，你以后吃我做的飯菜最好留個心眼，說不定本姑娘哪天不開心，就順手給你放包老鼠藥進去。”她貼他很近，以一種妖嬈的姿勢，“你讓我沒活路，我也會拖著你死！”</br>
“好，你來！拖著我死！”封硝咬牙切齒，倒覺得這是人生最好的宿命。</br>
她掰著他的手指，想要奪回手機。一根一根掰開，只剩下最后兩根，怎么都掰不開。她忽然貼上他的嘴唇，重重咬一下他的嘴皮……他心里一酥，手放開。</br>
她笑得妖嬈，像只道行很深的妖精，將手機揚了揚，然后用手指摩挲著他的嘴皮，“我給你講個故事，從前有兩個人，一個叫‘我喜歡你’，另一個叫‘不喜歡你’。有一天，‘不喜歡你’突然死掉了，活著的那個叫什么？”</br>
封硝差點就沖口而出“我喜歡你”了，生生吞咽下去，貪婪地看著這張生動狡黠的臉。他喜歡她，一天比一天離不得……</br>
可她是遇冬，是他不能喜歡的人。（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