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前不說人，背后不說鬼。程遙遙三人搭了車回到村里, 在巷子里就碰見了程諾諾。她跟幾個婦女坐在林武興家門扣, 眾人手里都拿著一小塊巧克力, 有說有笑的, 對程諾諾親熱得不得了。</br>
張愛花瞧見了程遙遙手里大包小包的東西，立刻扯著嗓門道：“哎喲喲，程知青家里給你寄了啥好東西啊，這么一大箱子。剛才小程知青的包裹咱們可都看了, 人家還分了咱蘇聯來的巧克力呢。程知青, 你這包裹里有些啥，也給咱們大家伙開開眼唄，別小氣啊！”</br>
在農村, 這樣明目張膽跟人要東西吃是相當沒家教的，也就張愛花這樣的婆娘說得出口了。其他人也都笑嘻嘻地看著起哄, 那巧克力味道可好了。有棗沒棗打一桿子，反正丟人的是張愛花, 好處卻是大家一塊兒得的。</br>
程遙遙冷冰冰掃她一眼, 她滿嘴黃牙上粘著巧克力, 別提多辣眼睛了。韓茵氣得翻白眼, 張曉楓拉程遙遙一把, 笑著跟眾人打了招呼, 道：“這是遙遙家里寄來的東西，還沒拆呢。”</br>
程諾諾也抿嘴笑了一下，只是語氣里有小小落寞：“遙遙姐的包裹就是比我的大呢, 也不知道爸爸給你寄了什么好東西。”</br>
這些女人們對視一眼，林武興的三兒媳劉敏斯斯文文地笑道：“姐妹倆的包裹怎么還要分開寄？郵費多貴啊。”</br>
張愛花嗨了一聲：“親爹也有偏心眼的唄。”</br>
程諾諾在背后也不知道說了些什么，這些女人一個個都義憤填膺，儼然是程父偏心，程遙遙占了程諾諾多大的好處似的。</br>
張愛花貪婪地盯著程遙遙手里的東西，道：“小程知青包裹里才那么兩塊巧克力，其他全是不當吃不當喝的衣服，頂啥用？咱們鄉下最缺的就是糧食！程知青，你這包裹里糧食不少吧？”</br>
程遙遙唇角扯開一絲譏誚弧度，露出了驚訝神情，沖程諾諾道：“爸爸沒給你寄吃的？怎么可能？你快回去翻翻那些衣服，里頭肯定有罐頭和大列巴，那可比饅頭好吃多了！還有爸爸給你寄的信，里頭那么厚一疊糧票呢，你可別當成破紙給扔啦！”</br>
隨著程遙遙的話，程諾諾臉色大變，勉強笑道：“遙遙姐，爸爸從不給我寄那些的，你也是知道的……爸爸給我的信里只有幾張信紙，哪里有糧票……”</br>
張愛花已經立刻起身往屋子里走，嘴里還道：“哎喲，我鍋里還蒸著地瓜呢，咋忘了。”</br>
程諾諾見狀，二話不說也急著追了進去，心里把程遙遙恨得要死。她今天拿來的包裹里的確有大列巴和幾個罐頭，都讓她事先藏起來了。林家的老虔婆要是看見了，肯定會千方百計地摳出去。現在被程遙遙一語道破，張愛花肯定去跟那老虔婆告狀了，她得趕緊把東西轉移走。</br>
劉敏最后不緊不慢地站起來，笑笑地也回屋去了。</br>
其他女人們互相擠眉弄眼，顯然都知道林武興一家的德性，樂得看熱鬧。</br>
韓茵對程遙遙佩服得五體投地：“你真行，一句話就讓她們幾個狗咬狗了。不過你咋知道程諾諾藏了大列巴？”</br>
程遙遙故作玄虛地笑了笑。程父到底寵了程諾諾三年，不可能什么都不寄給她。蘇聯貨里最耐放又飽腹的就是大列巴，還有美味的肉罐頭，她不過隨口詐了一句，沒想到程諾諾還真的藏了這兩樣東西。</br>
夕陽西下，融融的晚霞籠罩著白墻黑瓦的小院，屋頂冒出裊裊炊煙，催促著程遙遙加快腳步，跑到了門口拍門。</br>
程遙遙心里生出一股喜悅來，抓著門環用力拍：“奶奶，小緋，我回家啦！”</br>
“來啦來啦！”謝緋嬌怯怯的嗓音響起，一開門就獻上一個大大的笑臉：“遙遙姐，你回來了！”</br>
程遙遙從心里漫出了笑意。她從十二歲離開外公外婆開始，回家時面對的只有空蕩蕩的客廳，從沒有人在家里等著她，對她送上一個笑臉。</br>
程遙遙丟給謝緋一個東西：“蘇聯貨，拿著吃吧！”</br>
謝奶奶系著圍裙洗菜呢，嗔怪地對程遙遙道：“每次回家都這么用力拍門，哪像個姑娘家，昭哥兒都比你斯文！”</br>
“我高興嘛！”程遙遙湊過去，抱了抱謝奶奶，老人家身上有股干凈的皂角味兒和老人味。</br>
謝奶奶跟自家孫子孫女都從未這么親近過，一下子繃緊了臉，有些不知所措：“做什么？你闖禍了？”</br>
“您身上的味道像我外婆。”程遙遙小聲嘀咕了一句，飛快跑走去洗臉了。</br>
謝奶奶捏著手里的一把木耳菜，好半天才嘀咕了聲：“大姑娘了還這么沒正形。”</br>
語氣到底是軟和了。</br>
謝緋擺弄了半天手里的東西，長長方方的一塊兒，上面印著個漂亮的圓臉蛋小孩兒，看著不像中國人：“奶奶，這個是什么？”</br>
謝奶奶看了眼，道：“是外國巧克力，糖，吃吧。”</br>
謝緋驚訝地看著手里的這塊巧克力。這可是巧克力啊！她只從村里姑娘的只言片語里聽說過，那是電影里的人才吃得到的東西。</br>
巧克力的包裝紙漂亮極了，謝緋小心翼翼地剝開，里頭還有一層亮閃閃的銀色錫箔紙。再剝開，露出里頭深褐色的巧克力塊兒，聞上去苦苦的，又香得不得了。</br>
謝緋看了半天舍不得吃，非要謝奶奶吃：“奶奶，您吃一口。”</br>
謝奶奶掰了一小塊放嘴里，謝緋這才也吃了一小塊，含在嘴里。苦苦的，香香的，那股甜味兒是白砂糖和水果糖都無法比擬的。</br>
謝奶奶嘗著嘴里巧克力的香味兒，心中嘆氣。她吃過法蘭西來的巧克力，那才叫巧克力呢，含在舌間眨眼就融了，細膩又香濃，還有脆脆的堅果碎。如今她的緋姐兒，連巧克力都不認得。</br>
程遙遙洗臉擦身，換了件衣服出來了。謝緋趕緊拿巧克力給她吃，程遙遙吃了一口就道：“這巧克力味道不行，我下次跟我爸說，別買蘇聯貨，得買法國進口的。”</br>
“這還不好吃啊？”謝緋驚訝地道，“我還沒吃過這么好吃的糖呢。”</br>
“我這兒還有幾塊，都給你啦。”程遙遙把家里寄來的東西都拿出來，給謝緋和謝奶奶看。</br>
謝緋看得眼花繚亂，程遙遙的這些東西她都從沒有見過，特別是那件小洋裝，讓她眼睛都直了。那是一件水玉色的小洋裝，胸前綴著繁復的蕾絲和系帶，領口恰好能露出鎖骨。</br>
程遙遙把那塊粉底小白花的料子給謝緋的時候，謝緋爆發出此生最熱情的一聲尖叫，差點把程遙遙抱得斷了氣，抓著那塊料子就跑回屋子里，說要找紙樣，做件跟程遙遙的小洋裝一樣的衣裳。</br>
謝奶奶嘆了口氣，問程遙遙：“那塊料子多少錢？”</br>
“謝昭把錢給我了。”程遙遙立刻道，“這料子四塊三，錢還剩下一些呢。”</br>
謝奶奶盯著程遙遙看，又道：“你家里寄來的東西，自己留著吃。小緋不懂事，你別把好東西都給了她。”</br>
程遙遙扁了扁嘴，直視著謝奶奶道：“奶奶，你要這樣說的話，以后家里的活兒，我的衣裳，我也不敢讓小緋干了。我每天吃的菜，用的水，燒的柴，是不是也得付錢？”</br>
謝奶奶眼里透出睿智的光：“遙遙，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br>
“我也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程遙遙把那些罐頭吃食一一撿起來，道，“我知道您是為我好，您別擔心了。”</br>
謝奶奶道：“昭哥兒像他父親，是個死心眼，認準一個人就是一輩子。你呢？你做好跟他過一輩子的準備了嗎？”</br>
程遙遙愣了一下，吶吶重復：“一輩子？”</br>
這個詞對程遙遙而言太過遙遠，也太過沉重。她一時反應不過來，愣愣重復著這三個字。</br>
程遙遙眉眼里含著不諳世事的天真，謝奶奶看著她，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行啦，把罐頭收拾起來，今天的晚飯都做好了。”</br>
“哦。”程遙遙抱起罐頭，轉身跑走了。</br>
謝奶奶搖了搖頭。程遙遙真是個孩子，昭哥兒這條路，怕是難走了。</br>
與謝奶奶不同，謝緋可是興高采烈。這幾天茶飯不思，每天胡亂扒拉幾口飯，就立刻鉆進屋子里研究她的新衣裳去了。</br>
程遙遙也被謝緋纏著。程遙遙對時裝最有研究，上輩子各種名牌高定不知道穿過多少，這輩子的好衣服也不少，各種衣服樣式和細節她都能給出意見和建議。</br>
謝緋也不愧她的天賦，程遙遙稍稍一描述，她就能做出一模一樣的來，還能刪繁就簡，推陳出新，做出最適合的樣式。</br>
那一塊粉色小白花的料子被謝緋巧手剪裁，逐漸變成了一件漂亮又簡約的罩衫，樣式比較寬，不掐腰。</br>
這是謝奶奶的意見，謝奶奶的說法是：“你還小呢，衣服放寬些，能多穿兩年！”</br>
程遙遙在一邊啃西紅柿，輕飄飄道：“怕什么，過兩年小緋長了個子，就能穿我的衣裳了。”</br>
謝奶奶橫了她一眼，程遙遙這才想起來，謝奶奶和謝昭從不讓謝緋出門，更別提讓她出風頭，穿顯身材的衣服了。</br>
沒辦法，謝家扣著地主的大帽子呢，謝緋的美麗對她而言是惹禍的根苗。</br>
程遙遙只好扁扁嘴，不吭聲了。謝奶奶又沖她道：“等小緋把你的衣裳做好了，也不準再穿你這些洋裝出門。這樣好的衣裳穿去上工，真是不會過日子。”</br>
“明天昭哥兒就回來了，你們今晚早點睡，明天起來幫我和面搟餃子皮。”謝奶奶對程遙遙說話越來越不客氣了，帶著一股自己不愿承認的親昵。</br>
“哦。”程遙遙苦著臉，跟謝緋偷偷對視一眼，吐了吐舌頭。</br>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肥更。昭哥兒下一章回來，想要好多的評論！</br>
wb寫了個謝遙民國小劇場，歡迎來玩：碼字機棠酥</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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