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br>
秀麗的田園風(fēng)光里，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男女老少們挽著褲腿，彎腰把嫩綠色秧苗移栽到水田里。這些秧苗必須趕在梅雨季節(jié)前移栽完，否則會影響到產(chǎn)量。</br>
嫩綠秧苗栽種下去，整整齊齊地點綴在水田里，風(fēng)吹過，波光粼粼煞是好看。可惜程遙遙完全無心欣賞。</br>
程遙遙挽著褲腿踩在爛泥里，頭皮被太陽曬得滾燙，機(jī)械地重復(fù)著手上的動作，汗水流進(jìn)眼睛里刺激得她睜不開眼睛，也沒法兒擦——她滿手都是泥。</br>
這一大片責(zé)任田被劃分成一條條，每人承包一片。程遙遙分到了靠近中間的一片，這一片比較短，已經(jīng)是照顧她了。</br>
可程遙遙兢兢業(yè)業(yè)插完手里的一把秧苗，直起身捶捶快斷了的腰，一看周圍，差點哭出聲。所有人都已經(jīng)栽到了前頭，把她遠(yuǎn)遠(yuǎn)甩在后頭。</br>
大隊長林大富舉著喇叭，站在岸邊的高地上鼓舞士氣：“芒種栽薯重十斤，夏至栽薯光根根”、“種豆不怕早，麥后有雨趕快搞”！</br>
直喊得嗓子冒煙才停下，拿起水壺狠狠灌了好幾口涼白開。李大富心里急啊，芒種芒種，樣樣都種。水稻，大豆，紅薯，玉米等等作物都在這時播種，農(nóng)忙季節(jié)正式進(jìn)入高潮。今年雨水多，這些作物一定得趕在梅雨季節(jié)前下種出苗。這不，村里不管男女老少，能干活的都派上活計了，那群知青也被拉過來充數(shù)。</br>
高個挺拔的青年走過岸邊，林大富瞧見了，喊：“謝三，你過來一下！”</br>
謝三穿著一件破褂子，露出麥色的結(jié)實手臂，單手提著一個大筐子走過來，喊了聲“大隊長”就沉默地看著他。</br>
林大富見左右無人，道：“三哥兒，我昨兒跟你說的話，你考慮了沒？”</br>
“不去。”謝三吐出簡短兩字。</br>
林大富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開拖拉機(jī)可是俏活兒，家駿也想去哩！你年年在村里掙這點兒公分，到處打零工，雖然說打獵能補(bǔ)貼點兒，也不是長久的。要不是你爺爺對我家有恩，我也不會費(fèi)勁兒替你爭取這個名額。”</br>
謝三狹長的眼眸里閃過一絲遲疑，語氣卻仍然果決：“多謝您的好意，我不去。”</br>
“你是擔(dān)心自己出了門，沒人看顧你奶奶跟妹妹吧？”林大富嘆口氣，“可你這樣也不是個事兒。你今年二十了吧？家里攢不下一分錢，怎么說媳婦兒？”</br>
謝三唇角泛起自嘲：“我這樣的人，就不耽誤別人了。”</br>
林大富惋惜地看著面前的青年，他是眼看著他從一個人人欺凌的地主家狗崽子，長成這樣一個挺拔沉穩(wěn)的青年的。只可惜這成分太高了……</br>
謝三視線投向了水田。田里人人彎著腰忙得熱火朝天，只有一道粉色身影站站在漠漠水田里，亭亭玉立，是稻田里冒出了一朵芙蓉花。她一手擋著頭頂陽光，這么遠(yuǎn)也能看出那身姿出眾。</br>
林大富也跟著他看過去，這一看就炸了：“那誰？！程知青，程遙遙！你給我過來！”</br>
程遙遙正發(fā)愁干不完活兒呢，聞言高興地跋涉過來，手撐在岸邊草地上費(fèi)勁兒地把自己一雙腿從爛泥里□□，上岸：“大隊長，你喊我嗎？”</br>
程遙遙俏臉上沾著汗水和泥巴，像只被弄臟皮毛的漂亮小動物，還興高采烈的。</br>
林大富道：“你在田里干什么呢！”</br>
“我……我插秧啊。”程遙遙從沒挨過罵，被林大富劈頭蓋臉的吼了一句，頓時楞了，下意識回答。</br>
林大富指著水田道：“你看看你自己的田，再看看別人的！”</br>
程遙遙轉(zhuǎn)頭看去，只見水田里的秧苗一排排插得整整齊齊，像用線尺量過一樣標(biāo)準(zhǔn)。其中一塊歪歪斜斜，七零八落，顯得格外不和諧。</br>
程遙遙傻了眼，還頂嘴道：“我又沒有干過這活兒，第一次下田能干成這樣就不錯了。”</br>
程遙遙說著，忽然看見了林大富身邊的謝三。</br>
謝三也正看著她，冷峻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可程遙遙就是從他眼里看見了嘲諷。</br>
挨罵的時候，有人在旁邊看著，心情就大不一樣了。程遙遙又羞又愧地辯解道：“我……我很努力在干活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br>
程遙遙說著低下頭，隱藏著泛紅的眼圈。她上輩子干過唯一的農(nóng)活就是幫外公侍弄花草，今天她可是費(fèi)了好大的決心才踩進(jìn)爛泥里的。她也很努力的學(xué)著干活了，結(jié)果還被別人甩下老遠(yuǎn)。</br>
程遙遙那么委屈巴巴地站在岸邊，林大富被晃了下眼，有天大的火氣都發(fā)不出來了：“你……你這樣……”</br>
謝三眼神順著她小臉往下看，忽然一愣：“你的腿！”</br>
程遙遙茫然地看他：“啊？”</br>
程遙遙光腳踩在草地上，褲腿卷到膝蓋處，露出一雙白嫩嫩筆直小腿。此時，她腿上正掛著幾個血紅色的軟體蟲子。</br>
程遙遙低頭一看，頓時發(fā)出一連串尖叫聲：“啊！！！！！！”</br>
林大富也叫道：“是螞蟥，螞蟥！快拍掉！”</br>
程遙遙嚇得亂跳，可那螞蟥卻跟釘在她腿上似的怎么也甩不掉，林大富拖下自己的鞋子，叫：“得拍死它！你別跳，它鉆進(jìn)你肉里了！”</br>
林大富不說還好，這樣一說程遙遙更是頭皮發(fā)麻，整個人都不好了。</br>
嬌滴滴的女知青在岸上光著腳尖叫，惹得田里的人都不干活了，看著她哄笑。還有二流子不懷好意盯著她雪白的小腿，吹出一聲口哨。</br>
程遙遙哭出聲來：“怎么辦怎么辦，救命啊！”</br>
謝三皺了下眉，搶過林大富手里的鞋子，大步上前一把抓住程遙遙：“別動！”</br>
謝三的大手溫?zé)嵊辛Γ路鹩兄厥獾哪ЯΓ踢b遙頓時僵住不動了。謝三半蹲下去，抄起鞋底用力抽在程遙遙的小腿上。</br>
“好痛，你干嘛打我！”程遙遙哭著撓了謝三一把。</br>
謝三偏了下頭，臉上已經(jīng)是一道熱辣辣的抓痕。他用力地又拍打了幾下，幾只碩大螞蟥撲通撲通掉下來，落在草地上蠕動著。程遙遙心臟狂跳，看著地上那幾只軟體蟲子差點吐出來。</br>
謝三松開程遙遙，把鞋還給了林大富，看都沒看程遙遙一眼。</br>
程遙遙顧不得疼，趕緊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腿上，被螞蟥叮過的地方留下鮮紅的血點，還在往外冒血。倒是被鞋底抽過的地方，留下幾個鮮紅的鞋印子。該死的謝三，犯得著這么用力嘛！</br>
程遙遙又不敢罵謝三，哭唧唧道：“這到底是什么？”</br>
林大富把鞋穿上，過來啪啪幾下踩爆了蟲子：“這是螞蟥！下田最怕這玩意兒，盯在你腿上吸血，你自個兒還發(fā)現(xiàn)不了。打螞蟥有講究，得用鞋子拍你的肉，讓螞蟥自己個兒掉下來，不然它會往你肉里鉆！”</br>
原來是這樣，那她誤會謝三了。程遙遙心虛地偷偷看謝三，他冷著一張臉看也沒看自己，從眼角到顴骨還有一道鮮紅的抓痕，好像……好像是她撓的？</br>
完了！又要在大佬的記仇小本本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了！程遙遙背上一涼，心里也涼涼的。</br>
這時，田里的二流子高聲叫起來：“程知青，你腿真白！謝三兒好福氣啊！”</br>
程遙遙氣得轉(zhuǎn)頭看去，喊話的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程遙遙撿起一塊石頭往田里砸，可惜力氣小，石頭沒飛出兩米遠(yuǎn)就咚地落在田里了。</br>
田里傳來一陣哄笑。</br>
林大富沖田里一頓吼：“都閑著干啥！活兒不用干啦？太陽下山前干不完都別吃飯！”</br>
眾人這才收斂了點，重新埋頭干活兒，可還是有人抬頭盯著程遙遙的腿不放。</br>
程遙遙臉都?xì)饧t了，把濕噠噠褲腿放下來：“大隊長，你看這些人耍流氓！”</br>
林大富也是發(fā)愁，這個程遙遙長得太漂亮，嬌滴滴的也干不了水田里的活兒，放在田里反惹得一干老爺們兒沒心思干活。他琢磨道：“你也不是個干活的材料，我給你換個活計吧……”</br>
謝三對兩人的談話沒有絲毫興趣，冷著一張臉提起筐子，自顧自轉(zhuǎn)身離開。</br>
林大富叫道：“等等，謝三你回來！你不是要去種大豆嗎？讓程知青跟你一塊兒去！”</br>
謝三：“……”</br>
程遙遙聞言，還警惕地問了一句：“種大豆累不累？”</br>
林大富抹了把臉，語重心長地道：“勞動最光榮，你怎么能用累不累來衡量勞動？跟謝三去吧！”</br>
干什么都比下田插秧強(qiáng)！程遙遙這么一想，就挺開心地跑到了謝三身邊。</br>
謝三擰了眉，對林大富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八粫苫睢！?lt;/br>
林大富這時候只想把惹事精送走，道：“那就你教教她！她遲早得學(xué)。”</br>
謝三眉頭仍然擰著，掃了一眼身邊的程遙遙。程遙遙原本高興的笑容一窒，被嚇著似的縮了縮脖子。他很嚇人嗎？</br>
末了，林大富到底吩咐了一句：“程知青是□□派來幫組我們建設(shè)農(nóng)村的，你得好好把她帶去，好好把她帶回來！”</br>
程遙遙逃脫了插秧，嘴甜得很：“大隊長你放心吧，我會好好學(xué)習(xí)的！”</br>
林大富這回是真的無語了，擺擺手讓他們快走。他那番話是敲打謝三的——程遙遙長得太漂亮了，讓她跟個大小伙子下地干活，那跟把小羊羔送進(jìn)狼嘴差不多。謝三是林大富從小看到大的，人品他能打包票，林大富還是好好敲打了他一番。</br>
程遙遙把自己的鞋子撿回來，洗了洗腳，又拿手帕擦干凈才穿上。</br>
謝三早已經(jīng)背著筐子走了老遠(yuǎn)，程遙遙一邊提鞋子一邊踉踉蹌蹌追在后頭：“你等等我，謝三哥，你等我一下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