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處的?寢房貼的?喜字開始消退, 從?紅轉(zhuǎn)黑，再一點點消失，然后?花燭、紅帳……最后?我看見林重檀的?身?體都開始變淺。
    我的?心忽然變得很疼, 疼得我說不出話。我想抓住林重檀，可無?論我怎么?嘗試，我的?手只會穿過他的?身?體。
    我碰不到林重檀了?……
    “弟弟！”
    “從?羲。”
    我聽見有人喊我，等被抱起，我才發(fā)?現(xiàn)是國師他們到了?。抱我的?人是太?子, 他看上去并?沒有受重傷。
    因我只穿著寢衣, 他一眼就注意到我隆起的?腹部, 臉色頓變, 接下來說出來的?話狠厲, “已經(jīng)?天亮了?，國師應(yīng)該有辦法迅速徹底超度了?這只鬼吧？”
    他說的?厲鬼是林重檀。
    我聽到這句話，想去尋林重檀的?身?影, 這時太?子將自己身?上的?披風(fēng)裹在?我身?上, 還給我戴上帷帽, “弟弟，外面風(fēng)大, 孤抱著你出去。”
    “我不走！”我掙扎著掀開帷帽，喚國師，“師父，你答應(yīng)我的?, 只是送他入輪回，不是讓他灰飛煙滅。”
    國師沒有第?一時間答復(fù)我，我發(fā)?現(xiàn)后?，幾乎是用哭腔求他, “師父，你不能騙我，我求你了?，不要讓他灰飛煙滅。如果?……如果?他灰飛煙滅，我跟他一起。”
    “弟弟這是在?胡說什么?！”太?子語氣變得極為陰寒。
    我此時已沒心情理會太?子，我迫切地看著國師，希望他能當(dāng)面答應(yīng)我。
    在?我的?哭求下，國師終于點了?點頭。我略微安心，再度去尋林重檀。他已經(jīng)?沒有流血淚了?，但還看著我，看著被太?子抱在?懷里的?我。
    就像在?當(dāng)年藏書閣一樣。
    我伸出的?手不自覺地收回來。
    超度法陣很快就被擺好，就在?林重檀的?鬼宅后?花園。主?陣人是國師，除此之?外，還請了?千佛寺的?高僧，不僅僅是因為林重檀是道行很深的?厲鬼，還有的?緣由是這里的?鬼不少。
    這個鬼宅已經(jīng)?跟我來時完全?不同的?，也?許可以說，是露出鬼宅的?本相，佇立于荒山野嶺，滿眼皆是衰敗。
    法陣一擺好，我就聽到萬鬼啼哭的?聲音，那種?聲音能誘發(fā)?人心里最深處的?恐懼，四肢百骸抖如篩糠。
    我站在?法陣外，身?上披著的?是太?子的?披風(fēng)，在?我的?強(qiáng)烈掙扎下，太?子才沒有抱著我。
    在?這個時候，我已經(jīng)?沒有任何心情跟太?子虛與委蛇。
    林重檀被國師等人困在?法陣正中的?法器下方，他背上還插著那支發(fā)?簪。自我捅下那支發(fā)?簪后?，他就一直沒有開口說話。
    高僧們開始念經(jīng)?，我的?手不知什么?時候就攥緊了?，還一陣陣地冒冷汗。天光已大亮，隨著念經(jīng)?聲，先是那些被鎖鏈鎖住的?小鬼一個個消失，再是林重檀，他的?身?形越來越淺。
    看到他的?腿開始消散的?時候，我忍不住往前走。
    只是才走一步，就被太?子死死攥住手臂，“你音信全?無?數(shù)月，莊貴妃都病了?幾回了?，你難道不想早些回宮嗎？現(xiàn)在?已經(jīng)?耽誤時辰了?，弟弟別胡來，安生待著送他去投胎便是。”他語氣重了?重，像提醒，也?像警告，“國師特意叮囑，不許踏進(jìn)法陣，林重檀這種?厲鬼說不定有奪舍的?能力。”
    我唇瓣發(fā)?抖，就在?這時，我聽到一道可以說有些熟悉的?慘叫聲。
    是……是段心亭。
    他忽然現(xiàn)身?，像是因為被擺的?法陣。
    現(xiàn)身?時，段心亭青臉鬼形，我差點沒能認(rèn)出他。他先是想撲法陣?yán)锏?高僧，發(fā)?現(xiàn)無?法近身?后?，目光忽然對上我這邊。確切說，他看的?似乎是我旁邊的?太?子。
    段心亭當(dāng)即轉(zhuǎn)換目標(biāo)，朝我這邊撲來，但這時一直沒動的?林重檀居然動了?，他一抬手，就扣住了?段心亭的?脖子，霎時段心亭爆發(fā)?出尖叫聲。
    “太?子殿下，救我！我都是聽您的?話才殺的?林春笛，太?子殿下！您忘了?嗎？那日榮府私宴，是您讓我推的?林春笛啊，您說要給我官職的?！我是聽您的?吩咐啊……”他叫到一半，又癲狂地大喊，“林重檀你……你現(xiàn)在?跟我都要灰飛煙滅了?，我錯信人，愛錯人，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你不想告訴林春笛，那我來說，林春笛，你個蠢貨，殺你的?人是太?子啊，你報復(fù)錯人了?，哈哈哈……”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段心亭說的?話，剎那間我的?肩膀被握得更緊，我茫茫側(cè)眸看了?眼旁邊的?太?子。他沒看我，而是催促地對國師說：“國師，還不趕緊把這些東西都處理掉。”
    他說完，才看向我。
    一向漂亮冷靜的?鳳眼里有著想要掩飾的?慌亂，“弟弟，鬼說的?話不能信，孤不認(rèn)識他。”
    不，他撒謊！
    那年在?太?學(xué)荷花池，他都能清楚說出段心亭父親是什么?官職，在?做什么?。
    怎么?現(xiàn)在?又不認(rèn)識了?？
    瞬息間一個細(xì)節(jié)問題涌進(jìn)我腦海。
    那時候我仇恨蒙心，只想著報復(fù)林重檀，忽略了?一個現(xiàn)在?看來很明顯的?問題。
    段心亭在?太?學(xué)并?不是什么?風(fēng)云人物，以太?子的?身?份，他怎么?會認(rèn)識官職不顯的?外臣之?嫡次子，還是在?我叫人把段心亭數(shù)次按進(jìn)有淤泥的?荷花池之?后?。
    是、是我報復(fù)錯了?人嗎？
    原來殺我的?人一直都在?我身?邊？我還利用他毀了?林重檀？
    我不由地往后?退，太?子還想拉住我，但被我不知從?哪里涌出來的?力氣一把推開。
    國師跟我說超度林重檀一定要在?天亮前，我沒有聽，因為我死后?就能見到他，可我又怕面對他，我怕他恨我，我算得上殺了?他兩回。
    但如今原是我恨錯人，報復(fù)錯了?仇。
    我看向法陣，段心亭已經(jīng)?消失了?，而林重檀的?身?體也?消散到腰部。我那瞬間什么?都忘了?，我忘了?國師說的?話，忘了?這是在?超度，我沒有猶豫地朝林重檀跑去。
    須臾間，我聽到很多人在?喊我，但我不想聽，我只想要林重檀。
    可在?我的?手碰到林重檀之?前，有人死死抱住了?我。
    是太?子，他也?踏進(jìn)了?法陣。
    我掙不開，只能眼睜睜看著林重檀在?我面前一點點消散，在?他的?臉也?開始消散的?時候，我發(fā)?出悲鳴哭喊——
    “檀生，你別走！檀生，我錯了?！”
    林重檀看著我，眼睫輕輕動了?一下。
    世上也?許從?來沒有后?悔藥，縱使我再悔恨，林重檀還是在?我眼前徹底消散，我看著那支發(fā)?簪從?半空掉在?地上。
    我喉嚨一熱，繼而猩紅充斥我的?眼前。
    我吐血了?，滴滴血珠濺到發(fā)?簪上。
    大概是因為林重檀已經(jīng)?被超度，太?子終于沒有那么?用力地抱著我，限制我行動。我趁他喊太?醫(yī)的?時候，費力拾起地上的?發(fā)?簪，這支發(fā)?簪有林重檀的?血，還沾上我的?血。
    我握緊發(fā)?簪，義無?反顧地朝自己胸口捅去。
    我負(fù)林重檀良多，超度輪回也?好，灰飛煙滅也?好，我都想陪著他。
    閉眼的?時候，我似乎聽到太?子的?聲音。
    他好像說如果?我敢死，就殺了?我身?邊的?所有人給我陪葬，又說我既然已經(jīng)?知道兇手是他，為何不想辦法先殺他，而要選擇自戕。
    我沒用，我報不了?仇，太?子是一國儲君，我當(dāng)著眾人的?面殺他，只會讓我的?母妃處于不利之?地。我、我現(xiàn)在?也?沒有心報仇了?，我只想去陪著林重檀，希望對方黃泉路走慢些，能等等我。
    檀生，等等我。
    可我沒死，只是傷了?心肺，太?醫(yī)要需好好養(yǎng)著。
    莊貴妃每日陪著我，她想辦法設(shè)法地逗我開口，便拿了?京中的?一些閑事與我說，其中兩樁關(guān)于越飛光和聶文樂的?。
    我消失的?同時間，越飛光酒后?墜馬，被馬生生踩斷手腳，如今只能躺在?床上，而聶文樂莫名?瘋了?，每日就張嘴說鬼、鬼、鬼，不僅如此，他的?手也?廢了?。
    幾個月前出現(xiàn)在?千佛寺齋房的?三個人，只有太?子完好無?缺。
    也?許這就是真龍庇佑，哪怕太?子做了?再多惡事，林重檀也?傷不了?他。
    這日，太?子來了?。
    我聽到他來，就抗拒地跟鈕喜說我不見，可鈕喜他們怎么?攔得住太?子，莊貴妃今日要去禮佛，不在?我身?邊。不過她怕我再傷自己，特意留了?許多人看著我。
    我靠坐在?床上，看著太?子緩步走進(jìn)來。他將解下的?披風(fēng)遞給旁邊的?宮人，如到自己宮殿一般在?我床邊的?凳子坐下。
    “今日好不容易放了?晴，弟弟要不要隨孤一同去外面走走？”
    我身?邊沒有銳器，殺不了?他，我只能恨恨地看著他。
    太?子對上我的?目光，勾了?下唇，揮手讓宮人們都下去。鈕喜本不想離開，但被太?子一聲放肆呵斥，也?不得不退下。
    “弟弟的?肚子好像平了?。”太?子邊說邊伸出手，似乎想摸我腹部，我一看到他的?手伸過來，就猛地往床角里縮。
    我和林重檀的?孩子在?林重檀消失的?那一天后?也?消失了?。他們都離開了?，只留下我。
    太?子的?手頓在?半空，半晌，他收回手，從?懷里拿出一個香熏球，“孤聽太?醫(yī)說弟弟整夜睡不好，這個香熏球是番邦上貢的?，有凝神安心之?用。待會弟弟試試，孤守著你。”
    他邊說，邊信手打開手里的?金漆香熏球，哪知道剛開香熏球蓋，就有一只蟲飛出來落在?錦被面上。
    是香料蟲，香料有時候放久了?，就會生這種?蟲子。
    我本是警惕地看著太?子，但被掉下來的?蟲子引了?幾分注意，還沒仔細(xì)看錦被面上的?香料蟲，就看到太?子漫不經(jīng)?心地伸出手將蟲子碾死了?。
    他的?手白皙修長，此時指腹卻沾上紅色的?蟲子殘體，似乎還有可疑汁液，像是蟲子死亡那瞬間從?體內(nèi)迸發(fā)?出來的?。
    不知為何，我愣住了?。
    太?子用絲帕把手上蟲子殘骸拭去，轉(zhuǎn)眸看向我，他仿佛看出我此時的?不對勁，非純黑的?眼珠慢慢轉(zhuǎn)了?下。
    繼而，他對我輕輕一笑，還喚我。
    “弟弟。”
    笛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