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
聽這一聲呼喚,姬發猛然間抬頭,望見昏黃月色下隱隱向他走來的人影。
“四弟?”姬發認出他來,不禁疑惑,“你不是應該在西岐王宮里么?怎么來這了?”
“王兄,來此的可不只有臣弟哦。”
姬發剛要揣測他話里的意味,黑暗里霎時跑出個矮個兒身影,嬌聲嬌氣地喊著他:“父王!”
姬發喜出望外,還未反應過來,淘氣的誦兒就已經撲到他懷里。
姬發疼愛地將他抱起,誦兒摟著父親的脖子好一番親熱。
姬發邊開懷而笑邊問身旁的弟弟姬旦:“你怎么把他也給帶來了?”
“誰叫這小家伙想爹想得厲害,在宮里不安分呢?”姬旦唇邊的笑清澈如許,“母后也實在拿他沒辦法,就叫臣弟這次順道帶他過來和王兄王嫂聚聚。”
“是么?”姬發假裝生氣地皺著眉頭數落起孩子,“誦兒在宮里不乖,不聽祖母和王叔的話?”
“誦兒好想父王,好想母后……你們這么久都不回去看誦兒……”誦兒委屈地嘟起小嘴,可憐巴巴的模樣看了就叫人心疼。
“呵呵。”姬發寵溺地捏捏他的臉蛋,“父王這就讓人帶你去見母后好不好?”
“不要。”誦兒倔強地搖頭撒嬌道,“父王陪誦兒一起去找母后!”
“乖,父王和你四王叔有要緊事談。”姬發連哄帶騙地安撫他,“誦兒先去,過一會父王過去看你們。”
這下總算把孩子哄住了,姬發叫來兩個侍衛,讓他們將誦兒帶去邑姜和子黎的營帳。
而這兄弟二人則是悠然踱到了河邊,乘著月色彼此交心。
“你來找我是不是西岐出了什么事了?”姬發徜徉著,問起身邊的姬旦。
“那倒沒有。”姬旦回答得淡若清風,“只是有些事到了需要決策的時候臣弟怕自己做不了主,所以想來請教王兄。”
“四弟,為兄走的時候說的很清楚了,國家政事交由你和三弟全權負責。”他的猶豫讓姬發有些不悅,“只要你認為是對的決定,你就可以做主。”
“可是并非任何時候三王兄的觀點都和臣弟一致啊。”姬旦這一句看似平淡,卻意味不淺,“當我們出現分歧的時候,臣弟就不得不自行退讓,因為三王兄是哥哥,臣弟不及他的資歷。”
姬發聽出了他受了不少委屈,他這兩個弟弟的脾氣他都是清楚的,雖然談不上以大欺小,但三弟姬鮮生性固執己見,而姬旦又向來謙恭禮讓,若是真為了什么問題爭論不休,主動退出的總歸是姬旦,所以每每受氣的是他也就不奇怪了。
“四弟,你這種謙遜的性格王兄很欣賞,但是有些話,王兄說了你千萬要記在心里。”姬發停下了腳步,語重心長,“你和三弟不管誰做決定,出發點都是為了周族,只要是為我大周好的決策都是治國良方。但是聰明人有時候也會犯糊涂,一個人的決定不可能永遠都是對的,如果你發現三弟在某件事上欠缺考慮而做了不妥的決定,該制止的就一定要制止,不能任由錯誤的決定導致可怕的惡果,到那時想補救就來不及了。”
姬旦虔誠地聽完告誡,心中頓覺明朗:“王兄的話如醍醐灌頂,臣弟明白了。”
“還有誦兒……”姬發一陣揪心,“這孩子頑皮,還不懂事,現在為兄和邑姜又都不在他身邊,無暇顧及他。他的日常起居全靠母后照料著,但是他的學業和教導,還得四弟你多費些神了。”
“誦兒的事王兄只管放心好了,臣弟會不遺余力地教好他的。”姬旦向他保證,轉念又想起,“對了,王嫂信上說王兄這些日子心神不寧,夜里噩夢連連睡不好?”
“都讓她別說了怎么還說?”姬發皺起眉心煩意亂,“要是被母后知道了她又要擔心了……”
“信是臣弟收到的,臣弟并未將此事透露給母后。”姬旦溫和笑著要他放寬心,“只是王兄要為周族大業殫精竭慮,一定得保重自己的身子,夢魘過甚可是會傷身的。”
“做夢而已嘛,沒那么嚴重的。”姬發無所謂笑得盡是淡然。
“王兄可別小看了夢。”姬旦故作神秘地笑了,“有時候夢可以是一種先兆。王兄可還記得你幼時曾經夢見過自己刺瞎了龍眼并且斬殺了一條巨龍?昔日父王正是憑此夢境算出王兄你天命不凡日后必將成就千古霸業,那時父王就認定了王兄是繼承周主的最佳人選。”
“你倒挺信夢的?”姬發帶著不知是解嘲還是贊賞的笑容,緩緩低下頭望著幽靜的河水,“看來父王那套解夢的妙術是被你學透了。”
“就讓臣弟來猜猜,替王兄近日的噩夢作解。”說著他瞥了不遠處的一座營帳,別有用意地說道,“王兄的夢源自心病,就在那里面吧?”
姬發頓時心虛,沉默不言。
姬旦知道自己猜中了,進而又問:“去看過她了么?”
“沒有。”姬發的語氣和他的眼神一樣冷淡。
“沒有?”姬旦覺得不可思議,“可是臣弟聽說這位貴妃來西岐已有三日,王兄都沒去看過?”
“沒有就是沒有。”
“好吧……”姬旦索然無味地聳了肩,“可是王兄既不見她又不殺她,就這么擱在這兒?”
姬發不答,因為他自己糾結了很久都還得不出答案。
“對于一個差點成我王嫂的女子,王兄下不了手了?”姬旦不再和他繞彎子,一語道破,“就算她做過再無法讓你原諒的事情,你都不能真正做到用恨去磨滅曾經那段刻骨銘心的愛?”
姬發試圖隱藏心里的怔動,那是一種被人窺測到心事的忐忑不安。無話可說,他只有轉身離開。
“王兄,逃避是沒有用的。”姬旦有意在背后喚住了他,“小心今夜佳人入夢!”
“姐姐,你看這怎么辦吧!”子黎氣急敗壞地來回走著,“蘇妲己現在在這里……”
“慌什么?”邑姜倒是鎮定自若,輕拍著熟睡誦兒的胸口,“她在這里怎么了?”
“你說夫君將這么個女人留在身邊我們能不慌么……”此刻的子黎已經是六神無主方寸大亂,“她不是別人,是蘇妲己!”
“是蘇妲己又怎么了?你怕夫君會和她舊情復燃?”
子黎愣住,這無疑是她最害怕的。
“不會的。”邑姜平靜地笑了,充滿了自信,“這是不可能的,我們用不著擔心。”
輾轉反側,夜里姬發不知自己是睡著還是醒著,被折磨得痛苦不堪。
腦海里不時有畫面閃過,時而唯美,時而凄絕,更多的是一張臉,久久定格于腦海揮之不去。
驟然驚醒,姬發大口喘著粗氣,驚魂未定。
不知是哪來的一股力氣,他掀開被褥就下了床,匆匆沖出營帳,耳邊回響著姬旦說過的話——
逃避是沒有用的。就算她做過再無法讓你原諒的事情,你都不能真正做到用恨去磨滅曾經那段刻骨銘心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