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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湛蓮讓那自稱孟光濤未婚妻子進(jìn)了孟府,不為別的,只因看她一個(gè)女兒家太過邋遢。
    她讓備下熱水與衣裳,叫那跟叫花婆似的女子去凈房沐浴,等她回來抹了瑩肌膏出來,那女子也沐浴好了。
    洗去一身塵土與泥垢的女子黑發(fā)飄飄,雖不如湛蓮美麗,倒也是一位清秀佳人,眉目間還有幾分英氣。
    她自言名叫苗云,原與孟家同是白州人士,父母與孟家二老指腹為婚,互換了信物,然而兩歲時(shí),苗家因投奔親戚去了通州,便與孟家斷了聯(lián)系,但苗云自被告知自己已許了人家后,便等著有朝一日孟光濤來娶她過門。她十五那年,苗父托了順道去白州走商的商人,去與孟家商議婚事,無奈來回折騰近一年,他們才得知孟家早已離開了白州。苗父苗母都勸她忘了這樁婚事,在通州找一名好兒郎嫁了,但苗云自認(rèn)既已收了信物,她便已是孟家的媳婦,任由誰勸也不理會(huì)。固執(zhí)又等兩年,苗父苗母相繼因病去世,苗云守孝三年,安葬好了父母,收拾行囊踏上了尋夫的旅途。她先隨著走商的到了白州,四處尋問孟家下落,好不容易得知孟光濤成了狀元到了帝都,她又千里迢迢地只身前往皇都。其中風(fēng)餐露宿自不用說,她一弱女子在受盡調(diào)戲欺辱,最終她將自己打扮成乞丐,一路邋遢倒也逃過許多不懷好意,只是身上盤纏漸漸用完,還未走到帝都,她倒真被迫干起了求錢要飯的生意。
    湛蓮聽得目瞪口呆。她只在戲文里聽過這種故事,不想真真發(fā)生在面前了。
    只是這苗云姑娘真心動(dòng)人,運(yùn)氣卻不太好。若是個(gè)好兒郎,二人興許便能成了說書先生嘴里的一段美談,誰知她指腹的卻是孟光濤這臟人。
    湛蓮不免惋惜搖頭。
    苗云見她搖頭,卻以為她是不信,急急從脖子上取出一個(gè)縫死了的三角布包,拆開了從里頭倒出一個(gè)成色尚欠的玉佛,“這是孟家的家傳美玉,是孟伯父親手交給我爹的,豈能有假?”
    湛蓮道:“我不是不信你,苗姑娘,雖然你我素昧平生,但我敬你有情有義,你聽我一句,你只當(dāng)沒發(fā)生過這回事,回通州去罷。”孟光濤將來不死即廢,她不忍心這姑娘也被他牽連了去。
    苗云看向她的目光很是不解,“既然這里是孟府,我為什么還要回去?孟光濤是我的夫君,這里就是我的家。”
    “孟光濤他并非良人。”
    “你是說他得了花柳病么?我知道。”若非這事兒人盡皆知,她還不知到哪去找他哩。
    湛蓮擰眉,“你知道?你知道還找來?”這姑娘腦子沒壞罷?
    “雖然我也不喜夫君是個(gè)花中色鬼,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既然嫁了這么一個(gè)夫君,只能當(dāng)我命不好,除了認(rèn)命,我還能如何?”苗云一本正經(jīng)道。
    你還能跑,亦或殺了他!湛蓮不可思議,“你真知道他是這么個(gè)腌臢貨,你還來找他,要嫁給他?”
    苗云點(diǎn)頭。
    湛蓮沒法繼續(xù)勸了。她無力地?cái)[擺手,讓人帶她去見孟母和孟光濤。
    待人走后,喜芳嘆道:“可惜了一個(gè)好姑娘,怕是要一輩子青燈孤寂了。”
    湛蓮甚是不解,“她相貌秀麗,有手有腳,又是個(gè)堅(jiān)強(qiáng)的女子,為何非要嫁給孟光濤?即便曾是父母之命,然而雙親都已讓另嫁他人,她怎地還要千里尋夫?”還尋個(gè)從未見過面的丈夫?
    “主子,這不就是女人家的婦道么?”
    湛蓮擰緊了秀眉。
    苗云的到來再次讓孟家揭起了風(fēng)浪。孟母自是知這苗家小姐,當(dāng)初她那死鬼丈夫怕孩兒與他一般長大沒出息娶不著媳婦,早早為孟光濤定下一門親事,后來孟母與孟光濤提了此事,孟光濤野心勃勃,還想有朝一日娶了永樂公主為妻,自是不肯認(rèn)這門親,久而久之,孟母與孟光濤全都拋之腦后,沒想到,這苗小姐不僅至今未嫁,還找上了門來。
    孟母自知理虧,一口咬定她忘了此事,與孟光濤無關(guān)。苗云也不多加責(zé)難,只拿出玉佛信物,要孟家屢行諾言。
    孟母即便再不滿意孟光濤與全雅憐的婚事,那也是天家賜下的,況且如今大兒受難,全雅憐反而風(fēng)光起來,大兒能否東山再起,怕是還要靠他這妻子的本事。因此孟母哪里還顧得上苗云,說出孟光濤已娶妻的事實(shí),拿了五十兩銀子就想打發(fā)苗云走。
    豈知苗云卻是個(gè)死心眼的,她無論如何也不肯走,說孟光濤即便成了親也沒關(guān)系,只須娶她當(dāng)平妻她便同意,但是要趕她走,那是萬萬不能的。
    孟光野自衙門回來得知了此事,已不知對(duì)母親與大兄是惱怒還是悲哀了。他一直不知有這事兒,若是早知,他定會(huì)勸大哥信守昔日諾言娶了苗云姑娘,即便不愿,也當(dāng)去跟苗家一個(gè)交待。如今苗云姑娘蹉跎歲月只待孟家來娶,甚至歷經(jīng)險(xiǎn)阻千山萬水地尋夫來此,他們還想五十兩銀子就把她趕走?
    “孟二爺,你怕是從別地兒抱來的,不然好處怎地凈是孟光濤一人占了?你趕緊去找了證據(jù),出去尋生父母罷。”
    孟光野為湛蓮送來第二只鸚鵡時(shí)談及此事,湛蓮勾唇戲謔。
    孟光野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湛蓮命喜芳喂食新鸚鵡,又讓蕊兒把先前的“笨”鸚鵡掛至圓月窗下,自己請(qǐng)了孟光野進(jìn)屋里坐。
    “你去幫忙勸一勸苗姑娘,看她有甚愿望,你一并應(yīng)承下來,孟家盡力滿足于她。”
    湛蓮睨他一眼,“憑什么要我去勸?”
    “你們同是女兒家,好說話些,你只當(dāng)幫我一個(gè)忙……”孟光野頓了一頓,對(duì)上她的目光,“我的忙,你幫么?”
    湛蓮被那雙黑眸擒住,雙頰微微臊紅,“幫”字在嘴邊,卻總說不出口了,末了她只淡淡一哼,撇開視線。
    孟光野垂眸遮住一絲笑意。
    過了一會(huì),蕊兒進(jìn)來,為兩人倒了新茶,湛蓮才道:“我雖答應(yīng)幫你,但是何結(jié)果卻不敢打包票。那苗姑娘是個(gè)極頑固的,我怕我說不通她。”
    孟光野輕嘆一聲,他心頭也有這個(gè)顧慮,“你便將后果講嚴(yán)重些,多開導(dǎo)她,只說孟家對(duì)不住她,她要多少銀子,孟家能出都出,并且若要專程護(hù)送她回通州,去苗家老二墳前磕頭謝罪,孟家都成。”
    “你大哥愿意?”
    “不愿意,也得愿意。”他不僅要強(qiáng)迫他去通州,還要強(qiáng)迫他回白州。現(xiàn)下孟府處處遭人詬病,大哥多留一日,便多一日驚險(xiǎn)。
    湛蓮看了看他,忽而問:“苗姑娘這事兒,若是捅出去了,后果之嚴(yán)重,你是知道的罷?”
    孟光野錯(cuò)愕抬眼,他自是知道,不料她竟早已知曉。
    當(dāng)初大兄身負(fù)婚約,竟瞞騙朝中上下并無妻室,如今苗姑娘一事若讓外人得知上報(bào)天聽,便是欺君罔上的大罪,輕則砍頭,重則滿門抄斬。現(xiàn)下孟家正處風(fēng)口浪尖,稍有不慎便是家破人亡。
    湛蓮見狀,便知他知其中厲害,不免挑眉道:“你既是知道,倒真還坐得住。”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此事苗姑娘也是受害者,孟家除了彌補(bǔ),還能如何?即便有朝一日因此遭禍,也是孟家自作自受。
    湛蓮注視他半晌,喃喃道:“你果真是被抱養(yǎng)來的。”
    說罷她拿了茶杯喝一口茶,手腕卻猛地被一只大掌擒住。她驚呼一聲,熱茶潑至大掌上,茶杯旋即掉落在地哐啷而碎。
    蕊兒驚叫一聲,戊一立即沖入屋內(nèi),只見孟光野神情凝重地抓著湛蓮,湛蓮地是驚中帶羞地瞅著他。
    見戊一進(jìn)來,湛蓮立即甩開孟光野的手,并且叫戊一出去,甚至把蕊兒也趕走了。
    孟光野再次拉過湛蓮的手,湛蓮羞紅了臉,心想自己是著了魔了把蕊兒也叫出去,“你做什么!”
    孟光野卻猛地拉開她的手袖,瞪著她嫩白臂上觸目驚心的青青紫紫,臉上已覆上一層濃濃的陰霾,“誰干的?”他沉重地抬眼問。
    原是這一回事。湛蓮心兒撲通跳地想收回手臂,含糊道:“沒事兒。”
    “我問是誰干的。”孟光野不放手。
    “真沒事兒,意外。”湛蓮沒法子告訴他真相。
    孟光野沉沉看她半晌,似有了然,他緩緩收了手,坐在那兒用大掌捂住了臉,看上去甚是沮喪。
    沉默久久,湛蓮動(dòng)容,輕輕喚了一聲,“喂……”
    “走罷,就我們兩個(gè)。”
    孟光野突地蹦出一句話,如同平地起了一聲巨雷,驚得湛蓮癡傻起來,“走哪去?”她訥訥問。
    孟光野聞言,如夢初醒,他猛地站起來,“我說了什么。”他似是喃喃自語,頭也不回地跨出了里屋。
    湛蓮還傻傻地半晌回不了神。
    戊一在窗下正好聽見這兩句,他猶豫許久,終是當(dāng)夜上報(bào)了天聽。
    皇帝正在揮墨練字,聞言生生折斷了手中玉管狼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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