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桃總覺得每天自己都是剛躺下去天就亮了,怎么都睡不夠,可再貪睡也得起來,一整天的事情在等著自己呢。要去馮家鋪子補貨了,爹的藥不夠了,還得去柳大夫那一趟。
她自己頭也沒梳,胡亂擼了一把,只把柳葉洗漱梳妝好,給她下了一碗龍須面,煎上一只金黃的荷包蛋和兩片巴掌大的大排肉,撒上幾粒芹菜粒增香。
柳葉看著桌上只有一碗面,姐姐不吃飯的嗎?李媽端著一小碗也是龍須面和一碗肉粥分別去給柳仲生兩口子送去,柳葉忍不住了悄悄往廚房跑,就看見姐姐站在灶邊一邊稀里嘩啦喝著一碗稀飯一邊粗聲大氣的在對小甲說“你把二姑娘送到后到馮家鋪子來找我、知道了嗎?”
大約是不滿意小甲的敷衍柳桃又提高聲音交待一遍:“你一定要親眼看到二姑娘進了門才能走、別傻呵呵的。”
“姐姐”。
柳桃驚訝的抬起頭,看見妹妹抱著一個長條的包裹站在自己面前,面對妹妹她總有一份耐心:“怎么了、怎么還沒走?肚子疼嗎?”
柳葉搖搖頭,把包裹遞給姐姐,這是自己生日時月哥送的美人圖:“姐姐,我知道家里沒錢了,你把這個去賣掉吧。”
柳桃怔住,打量著妹妹,柳葉的小包子臉略消瘦了點,但還是圓乎乎的,大眼睛里忍著一層亮晃晃的淚花,努力昂著頭好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把柳葉拉到身邊,替她抹了淚:“別說傻話了,你的東西都好好留著,家里還有錢呢。”
柳葉知道爹病了,姐姐和李媽日夜陀螺一樣轉,雖然她還小但也掛著心,也想為家里出一份力。小姑娘低頭想了一想,認真說:“那我不念書了,女孩子念了書也沒用,月哥說我念書只是養養性子。束脩、還有筆墨點心錢都要不少錢呢,我都十歲了,我來給姐姐做幫手,我也能洗衣做飯。”
柳桃抓著妹妹柔軟的小肉手摸著:“誰跟你說女孩讀書沒用你只管啐她。家里還有姐姐,這些都不是你該操心的,你只管該吃就吃該喝就喝,把爹娘哄開心了就好。”
柳葉把小腦袋靠在姐姐懷里,真的呢,姐姐只是說一句有她在、自己就很放心了呢。
而柳桃和李媽照顧得當,柳仲生倆口子都已經可以下地,父母身體眼見有起色柳桃也松快起來,更不把楊魯氏當一回事了。
而李氏聽見家門口每天沸反盈天的,好奇的看了幾眼,回到屋子里捂著胸口掉了眼淚。大女兒這不倫不類的每天把兩個大籮筐擺出去,叉著腰在路邊吆喝做買賣,這樣子實在是——可是自己家現在是個什么情況心里有數,單說這半年沒停過的藥和扎針要不是大女兒這樣不顧臉面的撐著也支付不下去。
要是自己還責備她沒有女孩子樣子良心真的會痛,但是這樣子自己確實又不喜歡,萬一小葉兒的親家看見小葉兒的姐姐這樣潑辣會有想法嗎?會影響小葉兒嗎?
李氏默默選擇了配合大女兒以及李媽等人,畢竟大家都要吃飯,不能吃了別人賺來的米還罵人家,只一起繼續瞞著柳仲生。
天氣好的時候吃過早飯柳桃會叫小甲把柳仲生連同一張竹搖椅搬到屋檐下,讓他見見日光吹吹風,李氏就在邊上相伴。
柳仲生除了行動吃力恢復得不錯,說話也一日比一日清晰,他扶著床頭欄桿在房間里練習踱步,李氏在邊上看顧著。柳仲生是男子,身體沉重,李氏本就孱弱,攙扶他就很吃力,柳仲生叫小甲、可小甲白天都被柳桃叫去做事,柳仲生叫不到人難免生氣,他病倒在床后脾氣也變得暴躁刻薄,好在柳桃忙不完的家務,總有借口走開不聽他的牢騷和責怪。
一天忙碌下來柳桃回到廚房實在有些熬不住,坐在燒火椅子上竟然就昏昏然瞌睡起來了。李媽進來時看見粥已經撲出來,小鍋里滾的是先用豬大骨熬出骨髓來的濃湯,再加細米熬的香香稠稠的粥,這是給爹娘的,總不能叫病人跟自己吃陳米。
李媽收拾好粥,又看著柳桃那歪著頭打瞌睡的樣子心里難過,推一推她:“大姑娘醒醒,你去床上睡吧。”
柳桃驚醒,吁口氣:“我沒事。”
李媽攪拌著粥,幸虧還沒有糊:“你這樣也不行的,你要熬壞了身子骨這個家就真垮了。”柳桃不答,只把臉轉向窗外,皂角樹的綠色和天空的藍色那么明麗,誰家孩童放的風箏飛得高高的。
金線銀瓶垂珠,前者是州府最重要的街道,兩邊都是琳瑯商鋪,后兩者烏門粉墻,都是體面住家。區別在于銀瓶街多住商賈,路面闊大,房屋整治得嶄新耀眼,而垂珠巷多住官宦,住宅深幽,于是前者嘲笑后者破敗,后者鄙夷前者暴發,私下卻也你羨慕我的樹大畫古,我唏噓你的金山銀海。
垂珠巷張家的二房近日來沉浸在忙碌和喜慶中,二房的嫡長女思云小姐嫁與太仆寺少卿的嫡長子,過了新年將進京完婚,張家這一年來采買不休,青湖府經營綢緞香料、脂粉首飾的商鋪派出的管事把張家門檻都快踏平了。
“太太,通發商行回信說還是沒有。”一個穿著醬色褙子的白凈婦人下首稟報著。
上首一張玫瑰椅上一個穿著秋香色織金萬壽菊圖案夾衣的雍容婦人正在看賬本,聽了抬起頭、蹙眉道:“這是中邪了不成?”
“是啊,整個青湖府珍珠都缺,香料也不齊,乳香沉香缺了幾個月了,聽說就連藥鋪都告急了。還聽說邊上的松寧府、張江府這些東西也緊俏,價格翻跟頭一樣,早上十兩晚上就十五兩了。”
張二太太眉頭緊皺,張大家的安慰自家太太:“不過馮掌柜說就快了,只要貨一進碼頭首先就給我們家送來。”
張二太太顯然對這種保證已經失去興趣,這時走進一個白皙修長、容光艷艷的少女,臉頰上一對深深的酒窩兒沖淡了如芍藥般的艷麗感,增加了三分少女的天真嬌憨。張大家的見了少女如同見到活菩薩,急忙招呼:“六小姐來了,六小姐頭上這花配得真是清雅,我瞧著眼睛都覺得亮了。”
這少女正是二房的嫡長女張思云,她生得晚,在家里姐妹里行六,她對張大家的恭維抿嘴一笑,又示意侍立的丫鬟送上自己熬的銀耳蓮子羹來,一邊勸道:“娘,商家多是這種奇貨可居的手段,無非是想抬高獲利罷了,我們一著急就正落了他的下懷。娘且放寬心,你不理他他就自個兒貼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