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娘說成親什么的柳葉都覺得好害羞,情不自禁用小胖手捂了臉,偷偷從指縫里看姐姐。柳桃卻一臉蒼白:“娘,你不是背著我定下什么吧?”
“娘是為你好——”
“不要!”柳桃反應大得驚人“千萬不要,我、我----”她嘴唇抖了幾下,卻說不出來,只轉身就跑了。
只有柳葉這天真的小孩子說出大家都不愿意直視的事實:“娘,我想姐姐心里只有小春哥哥,為什么姐姐不可以嫁給小春哥哥呢?”
李氏長長嘆口氣,揩了揩眼淚:“小葉兒,你記著爹娘不管做什么、總是為你好的。”
凄慘的嚎叫聲撕破街巷的寧靜。柳桃站在自己家門口看著隔壁芳兒家大門洞開,芳兒躺在一張門板上,蓋著一塊床單,一把頭發和一只慘白的手搭在地上,不停的滲著水。芳兒的娘平時那么一個愛干凈收拾的人此刻滿地的打滾嚎哭,不停撕扯著自己頭發。
柳葉被抱進去了,她人小看著這一幕受驚嚇,李氏抖著嘴唇叫李媽趕快把柳桃叫進門。李媽拉扯了幾把拉不動,屋子里柳葉在哭喊要人照顧,于是李媽只好叮囑了她幾句就急著去給柳葉煎安神藥。
柳桃不知道自己怎么挪動的步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來了江邊,她茫然的看著眼前一片雨絲。芳兒掉江里沒了,芳兒昨天還買了一包甜餅,還跟自己一邊分吃一邊說了話,要自己跟朱娘子學了針線后也教教她----自己多么幸運啊,那次有小春哥——
柳桃尖叫起來,他都不管自己了,他跑哪里去了。清水江看著看著往上漲,要是自己也像芳兒——
“小桃”是他的聲音,柳桃看著抓著自己胳膊的手幾不能置信,抬頭透過眼淚看見的是他的眉眼。
“小桃你怎么了?站在這里傘也不打——”李春話沒說完就被她痛哭著抱住。
李春睜大眼睛,看著穿藍底白色蒲公英圖案褂子、細細的腰間系著一條蔥綠繡花圍兜的小姑娘,她的辮子有些松散了,頭發被細雨打濕緊貼著頭皮。她哭得那么傷心:“你到底去哪里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倆個人躲在江神廟后廂房角落里,柳桃的腳完全打濕了,李春把她的濕鞋襪脫了,扯了一幅干凈幔帳給她擦那白嫩嫩嬌俏俏的小腳丫。
柳桃打開他給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把朱漆描金的插梳,牡丹花圖案髹得十分精美。她眼淚掉下來,掉在綢子的襯底上,綢子不吸水,滾成一粒一粒的透明圓珠。
“你哭什么呀,是不是不喜歡?我以后再給你買更好的。”李春有點不安道。
小時候他只能送些小石子、小貝殼什么的,小桃現在是大姑娘了他想送她一件像樣子的東西。可是他買不起銀鐲子金鐲子,也買不起金簪子銀簪子,實際上就連這梳子原來也是一套大小三把,他身上所有湊起的錢只買得起最小的一把。
柳桃喜歡這插梳,卻不喜歡他弄得一身傷,她惱得把他一推:“你就為了這個這么久不見人?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急,我做夢夢見你死了嗚嗚~~~”
“好了別哭了,我這不好好的嗎”他安慰著。
柳桃卻更氣了,他的樣子哪里是好好的,他全身上下都烏糟糟的。人瘦得厲害,完全脫形了,兩個眼睛深深凹進去,比以前她見過的任何一次樣子都糟糕,簡直像剛剛和一群野狗打過一場架。
李春頭發一個冬天沒管倒是比以前長多了,只是亂得可以,仿佛頂著一堆蓬草一般。他本就衣衫襤褸,現在和乞丐幾乎沒區別,一雙手紅紅腫腫,上面都是細小的裂口,腳上連草鞋都沒有了,赤著腳,全是泥。
“你干嘛這樣子,我才不要什么破梳子,你買這梳子把自己弄成這樣子干嘛嗚嗚嗚~~~”她只覺得他太可恨了,撲他身上捶他、又咬了好幾口才覺得出氣。
柳桃卻沒注意到他身體微微發著抖,李春暗地里把手指反摳著地面,只語氣柔軟的哄著她:“別氣了,是我不好,你別哭了。”
廟外面是否還下著雨,是否已經點起了燈,是否有人在細雨里召喚未歸家的親人,他們倆一概不管,只依偎在一起,只覺得想要貼近再貼近。
“冬天你就一直在州府么?”
“嗯,我找了事情做。我不想再打漁了,賣魚的錢也是給叔叔喝酒。”李春猶豫了一下,說“小桃,我要去南泉。”
柳桃又傷心又慌張:“你答應過等幾年帶我一起走的。”
“可是這幾年等我賺了錢回來做聘禮娶你更好、兩三年就行。”他只想一個人把苦吃了,她嬌嬌兒的坐在遮風避雨的屋子里等著他回來就是。
他這次態度強硬,抱緊了她好像要揉碎在懷里:“你爹爹看不起我,大家都覺得大姑娘嫁給我是錯,我要把金子堆起來給他們看。”
柳桃只覺得心都碎了,嗚咽著不成聲:“可是---可是你回來了他們把我嫁給別人了怎么辦?你把金子堆成山又有什么用!”
李春眼角赤紅,目光微微發滯,突然一低頭咬在她雪白的頸子上,這一口咬得重,尖利的虎牙刺進少女柔嫩的肌膚。
柳桃聽見他碎不成句:“你能等我就等,要是不能等——你別跟你家里人鬧,別讓他們怪你,更別做傻事。我只要你活著,別的什么我都不在乎。”
這話聽的人心碎,說的人也心碎。
李春整個身子窩起、把柳桃罩得嚴嚴實實的,腦袋埋在她頸子輕輕撕咬著。柳桃感覺到他尖尖的小虎牙戳進自己血肉,他第一次這么對自己,往日里就連頭發絲都不敢弄斷自己一根現在卻好像要把自己吃掉一下又兇又瘋。
柳桃又害怕又擔心,又有些疼,她嗚嗚哭著推他,他鐵硬的身子一動不動,好在他不咬了,改成舌頭一下一下舔著。
如果柳桃這會像一只翻著肚皮的小奶貓,弱弱的一點抵抗的力氣都沒有,李春就是一只受了傷的大貓,叼著小貓想把它藏起來,卻找不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凄惶惶的怕心肝寶貝丟了,只不停的給小貓舔毛。
少年的囈語混亂又迷人。
小桃,海那邊的島上胡椒和丁香多得像下雨,運回來就是金子。番人沒有茶葉,沒有瓷碗和瓷杯子,他們只有寶石,一塊最粗的茶磚可以換一顆鴿子蛋那么大的紅寶石,而一個青花瓷碗可以換一顆藍寶石。小桃,你等我賺滿滿一盒子寶石給你做聘禮。
他聲音越來越低,柳桃聽不清他說些什么,她感覺到自己后頸被他的眼淚打濕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伸手緊緊抱住他。李春身上熱得發燙,呼出的氣都把她皮膚灼得通紅,他身上的傷口沒有處理早就開始發燒,他不在意,只想藏好他的心肝寶貝,免得被人奪了去。
過高的體溫灼燒得倆個人額頭都滾出汗,只相互摟得更緊,貼緊了倆個人就都不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