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驚醒,大口大口喘著氣,身體還緊繃著,沉浸在那種猛烈的感覺里,他感覺得到自己身體的變化。早晨的江水涼沁沁的,他洗干凈那些黏糊糊的臟東西,心情沮喪得不行,萬分嫌惡自己。他明白是怎么回事,碼頭本就是三教九流、迎來送往之地,見的人情世故多了,可越是明白越是讓他無地自容,自己怎能對小桃起了這樣見不得人的念頭。
柳桃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手,自己想去牽小春哥的手竟然被他拒絕了。小春哥好像很怕自己似的,不僅離自己老遠甚至老勾著頭不肯看自己。
“你到底怎么了?”柳桃有些生氣了,叉著腰攔在他面前,強迫他看自己。
“沒有沒有”李春怕她生氣,可一抬頭看見她潔白嬌嫩的臉、衣衫裹著的少女苗條的身體他就趕緊低下頭,腦袋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離她遠一點,生怕自己會有可恥的變化。
他急匆匆的說:“小桃我還有事,我不陪你了。”
柳桃看著他轉身狂奔的影子傻在原地,半天都沒反應過來,每次分別小春哥都是戀戀不舍,這可是第一次主動甩了自己!
甩,對,就是這個字再準確不過了。接下來都是如此,難得相見的時刻他總是別別扭扭,說話跟個蚊子一樣哼哼,躲躲閃閃的,甚至有一天他還對自己說“小桃,你老是找借口出門你娘要怪你的,你聽話呆在家里、等我去找你好不好。”
完蛋了,他竟然都不想見我了!難道是那次在滿香樓他潑了楊秀秀一身墨、自己不該說他——柳桃憂心忡忡,又傷心難過,跑去跟馮嬌嬌哭訴了一場,“嬌嬌,是不是我對他太兇了?”
馮嬌嬌不以為然:“可我覺得他很喜歡你那么兇他啊。”
柳桃哭哭啼啼:“可他不準我碰他、他肯定不喜歡我了。”
馮嬌嬌眉毛都立起來:“他敢!只有你不要他的、沒有他不要你的。你等著他哭著喊著來求你。”
李春只想忙活得好讓自己沒空胡思亂想。李大清醒時他們一起出船打漁,空閑時他就去碼頭做零工,白天黑夜的做事,連管事的都說你這樣不行,只是一口氣撐著,歇下來人要病的。
可他已經病了,就是忙得昏天黑地里腦海心頭竟然還能掠過她的身影,累得飯都不想吃,卻有一個部位那么精神。他只能發瘋一樣在內心痛罵自己甚至是甩自己耳光,叫自己不要這么無恥,小桃對自己那么好,她還那么小,那么天真,自己怎么可以這么齷齪。
中秋佳節在月餅和桂子的香氣里姍姍而來。楊魯氏遣了馬婆子去幫自家說親,馬婆子斜著眼睛看著兩手空空登門的楊魯氏,楊魯氏的臉皮也不是蓋的:“嫂子跑一趟不吃虧,柳秀才家里什么果子沒有,柳娘子和氣熱心,嫂子就當串個門,他家自然有招待。”
馬婆子自忖人鬼都見得多,也被楊魯氏氣笑了,不咸不淡的說:“我跑趟腿倒沒什么,我就樂意牽紅線、造姻緣,這是行善積德的大好事。只是嫂子這點心都沒有一包,就不怕女方家嫌心不誠嗎。”
楊魯氏撇撇嘴:“放心吧,他家大姑娘也只有我們受了。”
“這話怎么說的?”馬婆子身子傾斜過去,這是真感興趣了。
一時之間只聽到“額額額”“嗯嗯嗯”之類長舌婦人特有的驚嘆。“原來是這樣啊,真看不出來柳大姑娘年紀小膽子卻大。”馬婆子得了個八卦心滿意足,也不計較楊魯氏的空手,收綴了自己顛顛著上甜水井街去了,要迫不及待找李氏好好扯扯。
對于有媒婆正式上門來給女兒提親,李氏高興、但還是習慣性先謙遜說:“我家桃兒還小。”
結果就聽馬婆子連忙道:“不小了不小了,姑娘家十四歲動春心了,許了人家心就定下來了。那楊家也是有誠心的,不計較些虛的,八月十五就是好日子,兩家過了庚帖正式做個親,就是喜上加喜。”
李氏瞠目結舌。等晚上告訴柳仲生:“沒想到外頭已經有嚼舌頭的了。楊家雖然來提親可分明是趁火打劫,聘禮居然只出一千錢,陪嫁需得二十兩,哪里有這樣的事情,這門親你看做不做?”
柳仲生不知道為什么有點心不在焉。他前幾天在碼頭看見了李春,他竟然在扛貨,一堆粗壯漢子中不過少年的他顯得分外削瘦,他背脊雖然被壓著卻有著一股永不服輸的勁頭。
姜片燉雞、清蒸魚、豆干、咸菜毛豆、炒藕丁,菘菜,再配一壇黃酒,桌邊一圈的都是鎮上幾個夫子,這些讀書人時常相聚,或外出賞景、抒發胸懷,或屋內吟詩作畫、撫琴焚香。卻沒有楊秀才,只因大家輪流做東,楊秀才頑了幾次卻不肯做東,大家也就疏遠了他。
幾輪酒下來,氣氛輕松愉快,柳仲生就問起席間諸位對楊子云印象,可有日后蟾宮折桂的實力。一個姓李的夫子拈著胡須輕嘲道:“楊明青自是庸才,據說這些年連書都難得摸上一摸,估計現在也就識得幾個字罷了。倒是長川比他老子強,知道勤能補拙。”
“這話怎么說?學政大人都稱贊過長川才思敏捷。”柳仲生疑惑楊子云得到個“拙”的評價。
“呵呵,這個就要怪他老子了,不該讓他走取巧的小道”李夫子講得興起,也是有惋惜之意。
柳仲生聽懂了,原來楊子云當初是做了首詩得了學政青眼,楊秀才就教楊子云再冥思苦想些驚人之語、他把兒子的詩詞分發給諸人以博名聲。
“我還道怎么這一年來長川對作詩特別感興趣”柳仲生覺得眾人說的有些道理。楊子云這兩年有些心浮氣躁,不肯認真讀經而經常向他討教作詩,可他自身不擅制韻,還把楊子云帶到李夫子這里受教過幾次。
李夫子伸出指頭蘸了酒水在桌面上畫了幾道:“科舉之道要出頭,最最要緊是經書要扎實,其次才是才思,就算破題無新意文章寫得四平八穩也是可取的,詩詞一道不過是妝點,可惜他倒了本末。”
柳仲生點頭:“這孩子就是心急,已經問過我明年可否下場。”
眾人一片嗤笑,“呵呵,他不過經書比別人多背熟了幾句而已,知其意不明其解有何用?觀其天份三十歲之前一個秀才還是沒有問題的,如果能老成些中舉也不難。”
楊子云今年十六,他著急是因為十四歲以下的秀才都屬于可寫入縣治的神童,十八歲以下還可叫俊才。但科舉之路不是行路崎嶇跋山涉水這種苦,這種苦不算苦,科舉而是滾釘板的活痛,哪個科場里熬出來的文章不是一字一淚,一鞭一血。功名和文名是兩回事。
說長道短其實不單單是娘們的權利,能有個機會名正言順的點評別人幾個夫子都精神頭十足,唾沫橫飛。待到酒干茶冷菜也殘,一個個扶醉歸去,雅間里就剩下柳仲生,片刻走進一個穿墨綠錦袍的大胖子,單看那和馮嬌嬌一樣滾圓的五官就知道這是馮有財馮大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