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啊……”紀時從座位上起身,狠狠伸了伸懶腰,寫了一晚上的題,他也有種大腦被塞滿的感覺。
紀時環顧了一下教室,多數人都和他差不多,晚自習結束之后都處在即將歇菜的狀態,又累又困,恨不能現在就躺下睡個好覺。
紀時今天在教室里上自習,下課之后只要回宿舍睡一覺就行了,在他們班他屬于特殊情況,這也是老驢默許的,其他人在老驢那里享受不到他這樣的待遇,當然,主要原因還是紀時自覺。
所以今天回宿舍,紀時打算讓自己徹底放松一下。
姚蒙又邀請他去打牌了,紀時沒有答應。他發現,打牌可能是姚蒙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每次兩人學得特別累的時候,姚蒙就把打牌當成他們的放松方式。
紀時更青睞看小說或者看電視,柯南或者龍珠之類的,時間短,一集也就24分鐘,用來打發時間更好。
不過……
紀時抽屜里還是藏著幾本小說的,屬于比網絡小說稍微正經一些,但是也不屬于高三生適合閱讀的圖書類型。
不過講實話,到了高三這個時候,除了課本和參考書,在老師和家長眼里壓根就沒有幾本正經書。
紀時買的是阿加莎的偵探小說,因為他一直還挺喜歡偵探這個類型的書,感覺很玄乎,又有點燒腦,如果一本書看完都不知道兇手是誰,那就更有意思了。
唯一的問題是,阿婆的語言有點太啰嗦了,晚上看她的書其實更容易犯困。
不過紀時今天要的就是催眠效果。
他洗漱完了就開始泡腳,之前搬宿舍只搬走了一部分東西,沒有全搬,紀時在這邊睡覺的機會還是有的,z中也不要求學生中午必須在教室里,也可以在宿舍睡會午覺,紀時有時候覺得累,或者不想在教室待著的時候就會過來。
畢竟教室還是一個會讓人體會到壓力的環境。
他今天看的是最經典的《無人生還》。
腳盆放在床底下,他人坐在床上,一邊泡腳一邊翻書,泡腳的時候要特別小心,要是書一不小心掉進去他就得哭了,紀時還是有點相信自己在這方面的運氣的,所以他從來不在泡腳的時候玩手機。
泡了一會水冷了,就加點開水繼續,反正他的水瓶又多又大。不過翻著翻著紀時就覺得自己更困了,書在他手邊,他腦袋卻幾乎要斜到被子上去了。
紀時慢吞吞地泡完腳,換好衣服,又慢吞吞地爬上床,他也就在床上堅持看了幾分鐘,書就被他丟到角落里,抱著被子睡了。
天很冷,紀時從家里帶的被子都是他媽特意找村里人彈的,用的家里僅剩的一點棉花,在紀時小時候一直到他上初中的那段時間,他們家包括整個村子都是種棉花的,棉花看起來好收,但都需要人用手去摘,一不小心手上就能被棉花殼戳破,而且棉花堆在袋子里,都要人去田里扛出來,看著輕,其實裝在袋子里塞得嚴嚴實實的特別重。
加上棉花的棉鈴蟲害嚴重,又賣不出高價,等紀時長大之后,他們那邊整個村子都不種棉花了,玉米油菜這些常見的糧食還會種,棉花已經多少年不見了。
薄荷也是這樣,紀時小時候,他們村里家家戶戶熬薄荷油,在村口河邊支個巨型鍋爐,熬薄荷油的時候整個村子都彌漫著一股薄荷的味,靠近了特別辣眼睛。
長過薄荷的地人都不能光著腳走,因為它的根特別硬,紀時從來都沒想過,薄荷居然有一天會成為觀賞植物,因為在他印象里,薄荷絕對是農村上最苦最累人的一種植物,他爸媽那會辛苦的樣子他到現在還記得。
所以他經??吹诫娨暽蠈<液粲跻N糧食,不要種經濟作物之類的話,那種呼吁當然是從宏觀的角度去考慮,但在他們家種地的實踐中,所有的作物都可以長,被淘汰的只有一種——不賺錢的,甚至會虧本的。
棉花和薄荷應該就屬于這種范疇。
他們那邊以前還有人種桑樹養蠶,紀時小時候不知吃了多少桑葚,桑葚屬于他們同齡的小孩都不樂意吃的食物——結果后來他在超市里看到桑葚的標價,都有種讓他爸媽再種一回的沖動了。
只能說時代發展太快,他們已經要被淘汰了。
……
天冷的時候入睡是最舒服的,但起床也是最痛苦的,縮在暖洋洋的被子里,紀時根本就不想爬起來,等他匆匆忙忙洗漱完了,抓起面包就往教室跑,不夸張地說,從他下樓的這段時間里,他至少看到了七八個他們班同學,都是踩著點往教室里狂奔,更有幾位不怕死的仁兄,冒著遲到的風險奔向食堂,用他們的話說,罰站可以,但是包子油條絕對不能不吃。
紀時不禁投過去敬佩的目光。
老驢這人罰站倒不頻繁,只是偶爾,不過只要他把那冷颼颼的視線朝你看過去,不管多皮的學生都得認慫。
其實大家都是嘴硬而已,還有人吹牛自己被老驢罰站的時候在教室外面吃包子,其實大家都知道,誰真敢被罰站的時候還吃東西,那真是勇士中的勇士。
紀時踩著點進了教室,他屁股還沒坐到椅子上,上課鈴已經響了,他朝教室里一看,至少還有7、8張桌子沒坐滿。
怎么說呢?
這個季節不怪大家太囂張,只是能睡一分鐘就多睡一分鐘罷了。
早自習的前20分鐘向來是吃飯的時間,教室里彌漫著各種肉味和面包餅干的味,也有仁兄昨天的作業沒寫,用英語課本擋著,飛速抄著同桌的作業。
紀時的作業也屬于被追捧的那種,經常有人來找他借,不過大家都很聰明,即使是借作業也不敢全抄——確實有人曾經干過那樣的蠢事,把班里成績好的學生的作業從頭抄到尾,雖說沒蠢到名字都照搬別人,但老師一眼就能看出來。
平時考試才剛過及格線的人怎么可能練習次次滿分?
紀時覺得,學生時代他們的有時候真的很單純,覺得很多事情老師都不知道,但又怎么可能瞞得過老師呢?教室一共只有這么多人,也就這么大的地方,老師們說不定一邊改作業一邊在辦公室嘆氣呢。
紀時今早只能啃餅干和面包了,幸虧姚蒙去食堂多買了一個茶葉蛋,紀時才能吃到一口熱的。
最過分的是曾泰然,這個人居然帶了一個肉粽子來教室!紀時一邊啃餅干一邊聞著肉粽子的香味,腦補著肉和糯米的味道,感覺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他就是喜歡吃這種糯糯的東西,粽子燒麥和糯米糕,根本沒法光看著別人吃。
紀時決定了,下周一定要告訴他媽他想吃糯米,煮碗糯米飯也行啊。
……
差不多20分鐘之后,教室的窗戶才被重新開開,味道散了一些,紀時把語文和化學兩科的課本放到桌上,又把課桌整理了一下,然后開始高聲朗讀。
曾泰然還在吃粽子。
紀時決定無視對方和他的粽子,把一本課本從前翻到后,任何需要背誦的部分他都讀了一遍加強記憶,至于課文,像魯迅的《記念劉和珍君》里“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這一句,他畢業多年也還記得,只不過已經忘了原文是出自哪里了。
他覺得考試的時候對閱讀理解的解答和平時在課堂上講的內容很不一樣。
——紀時也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去批判什么,因為他的語文水平非常一般。
不過他覺得,語文課本上的每一篇文章都是精挑細選,幾乎全部來自于古今中外的名家,像魯迅像屈原像陸游這種,幾乎不必看作品,只看這個人讀者自然能夠知道他們在文章中抒發的胸臆。
或者說,一篇文章至少能夠向讀者傳遞出某種深刻的情感,紀時不管是看老舍的文章,還是看史鐵生的文章,都是會有感觸的。
然而考試的時候節選的一些文章,就很難給他這種感覺,即便老師在課堂上講得再有激情,紀時也覺得有點硬拗的意思。
這是他覺得考試和課堂教學脫節的地方,就像坐電梯似的,課本在第三層,考試在第二層,他還沒有掌握從第三層跳去第二層的方法。
“吃完了?!痹┤荒四ㄗ彀?,就見紀時瞇著眼睛,表情邪惡地盯著他。
下一刻,紀時露齒一笑:“剛老驢在教室外面看你看了好幾分鐘?!?br/>
曾泰然驚恐:“真的假的?”
“你猜?”
曾泰然:“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br/>
……
他們班在這邊讀課文,所有人都是一副有氣無力的蔫蔫模樣,聲音一低,后門還開著,他們就聽見隔壁12班班主任在走廊里訓人的聲音,把他們班的讀書聲都蓋了過去。
他們班的后門一向都開著,準確地說,除非冷到不行,整個z中教室的后門基本都不關,這樣方便老師們隨時突襲。
所以最后一排雖然坐著公認的不服管的學生,他們卻承擔著為全班通風報信的重責。
一般來說,他們屬于老師懶得管的對象,只要他們別影響別人,老師們基本上都聽之任之,如果實在是那種又不服管又天天搞事的學生,有的班主任會專門給他們留一個黃金座位——講臺邊上的座位。
他們班暫時還沒有誰有這樣的榮幸。
12班班主任在訓人,大家就更沒心思讀課文了,靠近后排的都把脖子伸長了往外看,更用人直接離開自己座位湊過去看。
沒辦法,高三有趣的事情實在太少了,自己班的沒得看,難道不能湊湊別班的熱鬧嗎?
可惜他們暴露得太快,被12班班主任注意到了,他把那個挨訓的學生吼進教室,過了一會,老驢的身影就出現在他們班門口。
曾泰然嘀咕:“難道12班班主任去告狀了?”
“難說?!奔o時聳了聳肩。
不是所有老師都是老驢那種直來直去的類型,12班班主任個子又瘦又小,臉上的皺紋特別多,平時就給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
據他們班學生說,這人平時就有些陰陰的,在他們班搞什么互相監督的策略,換句話說,就是在班里插臥底告狀,所以他們班的氣氛一直不算很好,不過紀律好倒是全校公認的,分班之后,同年級幾乎每個班都知道12班管得嚴,平時他們沒事都很少去找12班的人玩。
但這種策略在學習上其實不太管用,至少紀時是這么認為的。
他覺得學習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享受的過程,痛苦的學習或許會帶來成果,但成果必然是很有限的。
他寧愿在老驢那樣兇巴巴的老師手底下學習,都不想被那種老師折磨得太痛苦。
老驢進教室了,開口說的話就讓他們班人知道,12班班主任果然去告狀了。
不過老驢這人也有意思,他倒沒有批評他們班里的學生,反而笑道:“我不反對你們去別的班,不過你得看人家高不高興,人家不高興,你去了不是討人嫌嗎?”
好像也有點陰陽怪氣。
當然紀時也不確定,老驢是他心目中的陽剛人士,z中頭號猛男,感覺他也不是那種特別會陰陽怪氣的人。
他們11班老師基本都不這樣——除了每次出月考成績的時候,老師們身上的封印像是被瞬間解開似的,冷刀子欻欻往胸口戳,特別傷自尊。
紀時可以立刻念出五句以上的經典名言。
“據說,只是據說,你千萬別說是我說出去的。”曾泰然悄悄在紀時耳邊說。
“什么?”
“12班班主任被人叫太監。”
“???”
曾泰然千叮嚀萬囑咐讓紀時別說出去,至少不能讓他成為謠言的源頭,紀時很鄭重地應了,他沒那么多朋友,也不可能在外面隨便亂傳小話。
然后——
中午在食堂吃飯,他正好和他們班其他幾個人一桌,就聽他們在討論上午這個事,然后有人說:“12班他們老師管太嚴了,他們班有人給他起了個外號,說他是太監?!?br/>
“真假的?”
“我以為老驢這個外號已經夠難聽了?!?br/>
“說什么呢?老驢這是尊稱,多可愛!”
紀時:“……”
他要怎么和曾泰然解釋呢?謠言絕對不是從他這里流傳出去的。
只能說,學校里根本沒有什么秘密,就算瞞得再緊,在一傳二那一瞬開始之后,就要做好傳遍全校的準備。
紀時也在思索一個問題——老驢他……知道自己的外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