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里出發(fā)，要么往東去樅縣，要么往西去榕縣。
    樅縣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他的通緝令，衙門肯定收到了要捉拿他的文書。而榕縣剛剛被異族屠城，一片混亂，官府衙門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
    這么一比較，哪里對他更安全簡直是不言而喻。
    “呵呵，其實就是的。”
    小落卻在堅持著自己的看法。
    “不是。”
    “是的。”
    “真不是……”
    這一場誰也說服不了誰的爭論從白天一直持續(xù)到晚上。
    當(dāng)最后一縷陽光消失在西邊的崇山峻嶺之后，滿天的星光籠罩了整個森林，就像黑色天鵝絨的底色上鋪滿了數(shù)不清的閃光的寶石。
    因為想要順路看看風(fēng)景，他們爬上一座高山，在半山腰的一處清涼的水潭邊安營扎寨。
    中間架著鐵鍋，下面燒著火。鐵鍋的湯支沸騰著，散發(fā)出濃烈的香味。
    在湯中不斷翻滾的是一鍋切碎了的野雞肉，來自他們在趕路時順道獵殺的獵物。
    小落手里拿著大湯勺，先舀起一點湯來嘗了嘗。雖然聞起來很香，但嘗起來還有點淡。
    她小心翼翼拿著調(diào)料罐往里加鹽。
    “你看我說得沒錯吧？鐵鍋和鹽罐子必須帶上呢。不然你怎么可能喝到這么好的雞湯呢？”
    何馬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一動不動地仰望著星空。
    千年之前的山嶺上，樹木藤蔓遮天蔽日。但這一片水潭帶來了一片難得的空地。
    雖然這里地勢很高，但并沒有開闊的視野。因為四周重重疊疊都是高大的樹木，在火光里看上就像許多巨大、漆黑的神怪的石像，將他們兩人包圍在正中。
    天空雖然沒有月亮，群星卻極為璀璨，就像黑玉上鑲嵌著無數(shù)明亮燦爛的寶石，倒映在平靜的潭水中。
    其實看似平靜的潭水連接著懸崖。幾百布外便化身瀑布傾斜而下。在這里已經(jīng)可以聽到隱隱的水流聲。
    千年前這一夜何馬，在思考自己是誰、自己從哪里來，自己到哪里去。他不是一個有著完整記憶的人。
    七年前一場巨大的變亂導(dǎo)致他喪失了在那之前的記憶，以至于他忘記了那三個問題的答案。
    那是第一次神戰(zhàn)，諸神協(xié)力擊潰了在這個世界上最為強大、建立了最大帝國的死神。死神就此隕落。
    死神被認(rèn)為是這世界上所有死亡的原因。因為他以殺戮生命制造死亡，并用以延長自己的壽命。
    但奇怪的是第一次神戰(zhàn)之后，沒有生物因此得到永生。死亡依然存在。有人以此推斷死神并沒有死亡。
    七年前，小落十三歲。她被長矛刺穿，腸子都流了出來。天下著暴雨，她和許多死人一起浸泡在泥淖中。
    何馬從死人堆把她扒拉出來，托在馬背上。就在那一瞬間，她身上的所有的傷竟然瞬間就痊愈了。
    孟飛能輕易地想起他救出小落的景象。但奇怪的是，在那之前何馬的記憶全無影蹤。
    “來，嘗嘗。”
    一碗翻騰著熱氣，散發(fā)出濃香的雞湯送到了隨便。小落用木勺舀起小半勺，然后輕輕吹了吹。
    “放心，不燙。”
    孟飛嘗了一口，鮮美的味道立刻充滿了口腔。
    “怎么樣？”
    “好喝。”
    “餓不餓？”
    “餓。”
    “那我喂你吃。”
    “我自己來。”
    兩人在坎坷難行的密林中掙扎了一整天，一開動起來就在再也收不住。不一會兒，鍋里的東西就只剩下一堆碎骨頭了。
    晚上很涼，蚊子卻不少。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蟲子沖著火光沖來，毫不猶豫地往火焰中飛去，直到變成一堆焦炭。
    小落點起了蚊香，孟飛又聞到了房間里那種類似薰衣草的香味。
    “你居然連蚊香都帶上了？”
    “這當(dāng)然了。你不知道野外的蚊子有多毒嗎？”
    小落露出“我早就想到了”的得意的樣子，乖巧地坐在他旁邊，緊靠著他，陪他一起仰望星空。
    “我們?yōu)槭裁匆教幣埽烤屯Ｔ谝粋€地方生活不好嗎？”
    沒有誰比從第一次神戰(zhàn)的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小落更渴望平靜的生活了。
    但她跟著何馬混了七年，這七年不知道搬了多少個地方，一直在跑來跑去。
    “誰叫我是個壞人，整天被追捕呢。”
    孟飛腦子一轉(zhuǎn)，找了一個借口。但他很清楚千年之前何馬的想法。
    要找個地方躲起來擺脫追捕對何馬來說沒什么難度。他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是在尋找自己丟失的記憶。
    “瞎說。”
    小落往他這邊靠緊了一些。
    “我們家何馬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
    “……”
    “你治好的病人比所有大夫加起來的還多。”
    “不能這樣說的。”
    孟飛決定替何馬說實話。
    “因為我這個人很喜歡享受，需要很多錢，所以我才會給人治病的。”
    其實還有寫書也是這么回事。
    “這有什么，那本來就是你應(yīng)該得到的錢。”
    小落的眼睛反射著星光，顯得特別明亮。
    “這個……”
    孟飛決定從本源學(xué)的角度教育一下這個天真的女孩子。
    “我的罪孽比任何一個殺人犯都大。
    “因為我給人治病是做壞事，而不是做好事。因為……”
    “你又瞎說。”
    小落一副你那些理論又來了，但我讀書少，別老騙我的樣子。
    “因為我并不是去尋找病因、去試驗藥物，對癥下藥來治病的。我治病用的是‘竊取’負(fù)熵的方法。”
    孟飛用上了千年之后的詞匯。
    “負(fù)熵？”
    小落一頭霧水。
    換了千年之后的蕭涵，在異能部跟老黎學(xué)了那么久，這方面的知識可能比他還精通。
    “負(fù)熵就是秩序。這世間的秩序，都是要靠凡人去創(chuàng)造的。
    “比如大夫給人治病、農(nóng)夫種田、匠人打造器具，那就是在生產(chǎn)負(fù)熵。”
    “但我呢，我給人治病沒有創(chuàng)造任何負(fù)熵。我是直接從這個世間竊取負(fù)熵來給人治病的。”
    “那有什么關(guān)系？”
    小落低頭望著倒影著天空和樹木的黑色水晶般的水面。
    “我才不管你是什么生產(chǎn)還是竊取呢。只要你能治好病人就是好人！”
    “這可不一樣的。”
    孟飛給她說出殘酷的事實。
    “因為我竊取負(fù)熵所以會制造更多的混亂。這么說吧，我每治好一個人，可能就有三個人要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