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人逆著光,頭發被余暉染成金色,若不是離得近,梁今若幾乎難以看清他的神色。
配上眉眼,竟然有些意外的少年氣。
梁今若伸出來一只手。
“另一只手。”
“就一只。”
周疏行垂眼,原本纖白的手這會兒變成黃木色,和手腕處的白皙形成鮮明對比。
梁今若自己也發現了,之前太沉著雕刻,現在看秀氣的眉毛立刻皺了起來。
她握了握手,聽見周疏行輕嘆了口氣。
然后起身離開了。
梁今若狐疑,這男人該不會嫌棄吧,要是他敢露出來一點嫌棄的表情,假期后直接民政局見。
多少億都沒用!
她又喪下臉,自己的手現在也太難看了。
片刻后,周疏行歸來,抓住梁今若的手,濕涼的水意從手上傳來,她才發現他是去水池了。
木色難以擦除,只清理表面。
梁今若手里干凈許多,又縮回背后,理所應當地伸出另一只手:“這只。”
周疏行抬眸看了她一眼。
等兩只手都清爽之后,梁今若又催他:“你先走。”
周疏行不疾不徐道:“我來了,就不會走。”
梁今若的木雕還差一些就要完成,眼見著距離成功只剩一步,不可能放棄。
“先去吃飯。”他說。
梁今若確實有點餓了,抿了抿嘴巴,干脆把木雕和刻刀放回了屋子里的桌上。
臨走前,周疏行又帶她去洗臉洗手。
從始至終,他都沒問她手上的東西。
陳老爺子的宅子這里,廊檐下便有一個露天水池,她甚少這么翻來覆去洗自己的手。
還是被周疏行。
畫畫沾染上顏料,也莫過于此。
但那都是自己動手。
看著掌心里的兩只手重新變為蔥白色,周疏行略蹙的眉眼也無意間舒展開。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的?”梁今若問:“陳澄說的?還是許乘月告訴你的?”
周疏行漫不經心:“兩個都說了。”
梁今若:“……”
這兩人是叛徒吧。
殊不知許乘月現在也有點沮喪,和陳澄坐在廣和館里,有一下沒一下,戳著謝朝笙的衣服。
她甩鍋陳澄:“你怎么今天不關門!”
陳澄不背鍋:“明明是你自己過來被看到了。”
許乘月嘆氣。
梁昭昭,我救不了你了。
-
梁今若中午那頓飯是和陳老爺子吃的,他吃得比較素,她忙了將近一整天,現在是真餓了。
周疏行選的是家私房菜。
梁今若吃飽喝足,差點打了個嗝,還好多年來的名媛修養,忍住了。
她下意識看了眼時間,已經七點多了,她又開始操心木雕了。
梁今若偷瞄周疏行兩眼。
周疏行不為所動,也不主動開口。
梁今若實在沒辦法,“周疏行,你先回去唄。”
周疏行望過去,“不急,我們可以先說說你不在市區里玩,卻在市區里出現的事。”
記“……”
梁今若輕咳,腳尖動了動:“白天玩完了,就回來了。”
周疏行嗯了一聲。
梁今若知道他沒信,忽然想到自己是為了送他生日禮物的,為什么要心虛,應該占據制高點才對。
“回來和陳老爺子學雕刻?”周疏行徐徐開口。
“怎么,不行啊,陳爺爺說我很有天賦。”梁今若抬起下巴,“我就是下一個陳爺爺。”
“……”
雖然習慣她的自信,但周疏行還是被后一句震到。
梁今若也覺得吹過頭了,有點羞恥,耳根逐漸變紅,垂下眼瞼,“原話不是這個……但也差不多吧……”
她從傍晚的小花貓變成了張牙舞爪的奶貓。
周疏行莞爾,唇角一彎。
“走了。”他起身,梁今若抬頭,聽見男人清越的嗓音:“回家。”
梁今若拒絕:“你自己回家吧。”
“你可以明天繼續。”
“就要今天。”
梁今若這會兒發揮了自己平時的作勁。
她知道周疏行這么聰明,一定是猜到了她的目的,但是故意沒有說出來而已。
不過,只要沒看到具體內容,和最后的成品模樣,她都覺得還在驚喜之內。
梁今若換了個主意,“帶回星麓洲去。”
周疏行半晌答應她,“好。”
梁今若滿意地和他一起上車,終于有空打開手機,看到了許乘月和陳澄發來的消息。
許乘月:【任務失敗。】
陳澄:【我覺得周疏行不會對你怎么樣。】
梁今若沒回復。
現在這么溫柔,有求必應。
晚上回家后,她覺得自己可能要遭殃。
這不應該,自己為了他的生日這么努力。
梁今若怕自己多說被周疏行套出去話,上車后就沒搭理周疏行,靠在椅背上。
他身上的木質香與陳老爺子院子里的木頭香差別很大。
好似帶了靜神的作用。
奇怪。
梁今若胡思亂想著,白日里的忙碌讓她身心都疲憊,現在一放松下來,慢慢閉上了眼。
幾乎是同時,周疏行側過臉。
梁今若歪著頭睡正香,白凈的臉上已經毫無之前臟兮兮的模樣,唇瓣微張呼吸。
他垂目看向她的手,伸手過去。
柔軟無骨的手在自己掌心里實在太小,周疏行按揉了兩下,望向那張臉。
梁今若睡夢中也察覺到舒適。
周疏行再度垂目。
-
大約是累的,到陳老爺子的宅子時,梁今若沒醒。
周疏行獨自一人進了屋子,這里的擺設他皆熟悉,一眼便認出來桌上那塊木片是梁今若的作品。
巴掌大小,邊角圓潤。
也不知她打磨了多久。
周疏行垂目,看向一旁的兩把刻刀。
梁今若這一覺睡得安穩,再次睜眼時,眼前是男人優越的鼻梁,以及長長的睫毛。
她還沒清醒,被吻得迷迷糊糊。
如同花叢中沾著露水的薔薇,唇色艷于往常,無論是開是合,都記在他的掌控中。
梁今若朦朧中對上周疏行墨黑幽沉的眸子,未看清便被挑起,沉溺在他的溫柔之下。
“昭昭。”
梁今若聽見他叫自己,嗚咽了兩下,被親得發軟。
周疏行看著她霧蒙蒙的眼眸,伸手捏了捏她白凈的鼻子,忽然笑了一聲。
晚間時見她,她的臉頰被她自己撓出紅印,現在已經完全看不見,又恢復嬌氣模樣。
梁今若迷茫地被他抱著洗漱,回床上后,自個在他懷里找了個位置繼續睡。
等一覺醒來,眼前漆黑,她猛地清醒。
她的木雕呢?
她怎么在睡覺?
梁今若摸了摸自己是在床上,一定是回了星麓洲,她想動,腰間卻被緊緊箍住。
“周疏行。”她推了推他胸膛。
“睡覺。”周疏行聲音不穩。
梁今若哪里睡得著,“不是說好去陳爺爺那里嗎?怎么回來了?現在幾點了?”
周疏行的聲音在她耳側響起:“去過了。”
梁今若:“?”
哄她呢?
“那東西呢?”她不死心。
“你包里。”周疏行答。
說得像模像樣,梁今若差點就信了。
頭頂大手摸了摸她腦袋,溫聲:“睡吧。”
梁今若仰倒,是被自己氣的。
也被周疏行氣的。
半天后,她終于接受自己可能已經一覺睡到第二天的事實,躺回了床上,錘了下身邊的男人。
一定是故意的。
梁今若這會兒沒有睡意,轉身趴著,往他那邊摸,終于摸到他的臉和下頜線,還有喉結。
“周疏行。”
“嗯?”
喉結在她的指腹下滾了滾。
“生日快樂。”梁今若湊近,沒聽見回應,知道他醒著,“你聽到了沒有,睡什么睡。”
“你不睡?”周疏行忽然問。
梁今若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翻了個身,眼前有陰影落下。
之前放過她,現在她自己作上門,周疏行撐在她身側,梁今若腦袋還有點懵。
吻已經落了下來。
之前迷迷糊糊被親的印象忽然浮上心頭,原來不是做夢,就是他當時在親她。
趁她睡著時!
不過,梁今若半推半就從了他,只不過她今天沒什么力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周疏行良心發現,竟然沒讓她動。
-
次日清晨,梁今若醒得很早。
也許是昨晚兩次都睡得很足的緣故。
梁今若稍稍側過臉,就看見周疏行的下巴,她作怪地伸手撓了撓,偷偷摸摸要下床。
才七點。
她還有機會呢。
不過,才動了下腰,她就覺得自己異想天開,因為昨晚周疏行折騰她好幾回,雖然她沒動,但現在也累。
梁今若翻身趴著。
她摸到周疏行的右耳朵,指腹明顯捏到耳骨上耳洞長實的一點小小的硬塊。
梁今若湊到他耳邊,胡扯:“周疏行,我告訴你,我昨晚做了個夢。”
“夢里的陳爺爺說,連刀都沒有碰過的女孩子,為你雕刻平安符,你要永遠對她好。”
記
“嗯,有什么送什么。”
她說完,冷不丁見身下的男人睜開了眼。
梁今若嚇一跳。
周疏行看著她清潤的眼眸,“陳爺爺說?”
略停頓,清晨微啞的嗓音繼續:“有什么送什么?”
梁今若有點被抓包的羞惱,不過還是理直氣壯道:“是啊,有什么不對的嗎。”
周疏行重新閉上眼,“你自己說的吧。”
這話聽起來就很有問題。
她碰過的刀多了去了。
梁今若又捏他耳骨,“別以為今天你生日,我就放過你,小心你的生日禮物沒了。”
周疏行沒再回應。
梁今若:“吱聲。”
男人從喉嚨里溢出一聲“嗯”。
梁今若滿意了。
她不太想繼續睡,慢吞吞地下床,打算去繼續完成自己的木雕,今天怎么也得完成。
梁今若洗漱后下了樓,看到茶幾上自己的包。
她去找手機,在隔層里看見一方金黃色的木片,兩指捏了出來,上面刻著線條。
正面是一頭狼,和圓月。
背面是小篆的平安二字。
兩個對角是老爺子教她打的孔。
梁今若摸了摸刻痕,記憶混亂,她怎么感覺自己昨天只刻了那頭小狼……
難道自己昨天其實已經完成了?
圓月就是一個圓圈,她一定當時就刻完了吧。
就是這月亮的大小和自己想象的有那么一點點區別。
梁今若又重新上了樓,在衣帽間里翻翻,沒找到平安符專用流蘇,最后從胸針上扒拉下來一款短流蘇。
看上去像模像樣的,就是閃了一點。
梁今若端詳片刻,從衣帽間里出來,看見周疏行正在換衣服,她遞過去。
“周疏行,你要記得我早上跟你說的陳爺爺說的話。”
“下次見了陳老,我會問問。”周疏行停下動作,“為什么會想起來送這個?”
“你管我怎么想的。”梁今若問:“怎么樣,是不是覺得我做的很漂亮。”
“嗯。”周疏行面色不改。
“我一天就完成了。”梁今若說。
周疏行接過平安符,眸色晦暗:“真厲害。”
“真的?”
“比我雕得好。”
梁今若覺得這話聽起來很不真誠。
周疏行似乎看出她的想法,“沒騙你。”
梁今若才不信。
周疏行握住那塊小小的平安符,掌心仿佛在發燙,灼燒他的手。
如同荒草原著了火,一路蔓延至心臟。
梁今若看他進了衣帽間,納悶:“你今天還要上班?”
“不用。”
不多時,男人自里走出,與她四目相對,“昭昭,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他略頓,聲音微沉:“和你母親有關。”
梁今若心臟跳動漏了拍。
-
她見到張慧是在公安局里。
梁今若沒想到竟然在這還見到了已經十幾天沒見到的蘇特助,蘇特助問好:“太太。”
他偷偷瞄,表情好冷。
梁今若記心不在焉地點頭。
在家里時她便聽周疏行大概說了下張慧的所作所為,她的情緒早在路上就已經收拾好。
可到了這里,她還是冷靜不下來。
周疏行瞥一眼蘇特助,蘇特助立刻小聲道:“昨天下午張慧便交代了,和我匯報的是一樣的。”
他略微提高了一點音量,讓梁今若也能聽見:“傷害孕婦是犯罪行為,她會被判刑。”
“多少年?”梁今若抿緊唇。
“暫時還不清楚。”蘇特助道。
梁今若看向周疏行:“現在能見她嗎?”
周疏行頷首。
梁今若一直在想,張慧這么惡毒,面由心生,肯定也從臉上看得出來。
見到張慧的一剎那,她怔了怔,對方普通到在路上看見,她也不會投去目光。
然而就是這個人,對自己母親下手。
梁今若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做到淡定,她壓根忘了這個人是當初見過的護士長。
張慧卻記得她。
因為那一面是舊事重提的開始。
梁今若坐在她對面,抿唇看著她,手心握緊。
張慧被她冷漠的眼神看得心慌,然而躲閃著往旁邊看,那邊的男人更可怕。
安靜許久后,梁今若開口:“多少錢。”
張慧有一瞬間的茫然。
梁今若猛地揚聲:“我問你多少錢!”
張慧囁喏道:“二、二十萬。”
梁今若覺得可笑。
“你沒錢就可以殺人?”
“我沒殺人!”
“孕婦稍有不慎就會一尸兩命,你敢說你不知道?”梁今若質問。
她媽媽幸運,安然無恙地活了下來。
梁今若掌心指甲掐進肉里也仿若未覺,看著對面瑟縮的一張臉,恨不得沖進去殺了她。
她驀地站起來,不想再看到這個人:“我們走吧。”
周疏行忽然捉住她的手腕,沉聲:“松手。”
梁今若垂下眼瞼,睫毛顫動不停,被他鉗制著松開五指,掌心月牙印里滲出血漬。
“不疼。”她別開臉。
周疏行皺眉,她平時有點印子就嬌得不得了,他定眼落在她唇上,指腹摸了摸。
梁今若下意識嘶了聲。
周疏行嗓音微涼:“這也不疼?”
梁今若避開這個話題,“那方蘭如……”
話還沒說完,門口被拍響。
梁今若順勢看過去,看到一張陌生的臉,很急躁地想要進來,然后被拉開。
周疏行側目,“他叫江辰。”
“他就是江辰?”梁今若轉向張慧,知道她收錢是為了給她兒子江辰換腎治病,她沒好臉色。
張慧觸及到她的冷眼,心下一跳:“和他沒關系!不關他的事!”
無關?
他無關,那誰有關?
難不成還是自己媽媽最有關嗎?
“和他無關,憑你說嗎?”
梁今若的聲音里沁了冰,在張慧的耳邊炸開:“難道和我剛出生就沒活下來的弟弟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