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放?”傅佳音一臉專注地端詳著那張小小的白紙,心卻忽然一跳,“你是——”
終于認出我了?楚放瞇起眼,真不知是該怒還是該笑。
可接下來,傅佳音卻纖指一抬,含嗔帶怨地看著他:“你就是四年前半途丟下我不管的那個辯護律師!”
心像被重物狠狠墜了一下,楚放沉住氣,挑起眉峰:“傅小姐難道不好奇自己怎么會提前出獄?”
“是湛予幫我新請了律師,將罪名改判為過失傷人,所以才會減刑,”傅佳音咬了咬唇,又驀地抬頭,“難道這個律師就是你?”
可是不對,一個月前出庭時,替她辯護的律師分明是另外一個人。
有什么東西針扎似的刺在眉端,楚放看著她,目光忽然疏離:“是我的學生。”
傅佳音明白過來,于是很仗義地伸出手:“那好吧。念在你徒弟救我一命的份上,當年你丟下我不管的事情,我就既往不咎了。”
楚放看著她纖細的手,思考了下,并沒有把手放上去。
知道這次是撞到冰山了,傅佳音自討沒趣,怏怏地收回手:“不過,今天你怎么會來?”
楚放停了停,不答反問:“那你知道丁湛予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說過,他永遠都不會丟下我不管的。”傅佳音抬頭望望沉悶的天,眼前忽然有些模糊。是的,他答應過她的,他不會丟下她,不會放棄她,會一直一直地等她。
她的側影比四年前更纖瘦了,楚放又看了她兩秒,深深地,然后很快別過視野:“你聽著,我來這里的原因有兩條,第一,你刑滿釋放后還有一些后續的法律事務,作為你曾經的辯護律師,我需要過來處理一下。第二,你的丈夫丁湛予要我順道向你通知一件事,他已經向法院提交了離婚訴訟申請……”
“你開什么玩笑?”傅佳音身子一抖差點沒叫出來,“這四年來湛予每個月都給我寫信的,他說過他一定會等我出來,他怎么可能……”
楚放面無表情地從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這是你丈夫給你的,如果你同意協議離婚,就在這上面簽個字,如果不同意,就要和他法庭上見。”
只瞟了一眼,傅佳音就煞白著臉轉過頭,眼前一道閃電,將整個天空都在剎那間照亮,她的聲音忽然顫起來:“你唬我吧,我又沒有做過什么對不起他的事,法院怎么會通過離婚訴訟的請求?”
“如果夫妻中的一方被依法判處長期徒刑,或其違法、犯罪行為嚴重傷害夫妻感情的,法院會支持其配偶的訴訟請求,”楚放的語氣里夾著股職業律師特有的淡漠,就這樣不緊不慢地粉碎了她的幻想,“佳……傅小姐,我知道你可能一時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不過,我還很忙,有很多別的事情等著我去處理,沒有功夫跟你開玩笑。”
傅佳音霍然抬起頭,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烏黑秀美的長眸里積滿了淚水。
楚放不由蹙起眉頭,目光也漸漸落索。片刻后,他忽然開口:“如果你不想離婚,可以聘請我當你離婚無效訴訟案的辯護律師。”
聽到“離婚”二字,傅佳音連牙齒都在哆嗦:“……可不可以先送我回家?”
“傅佳音。”楚放輕抿薄唇,一些話到了嘴邊卻始終無法吐出。
傅佳音扭過頭,眼淚悄無聲息地涌著,定定望住他:“我很快就要成為你的客戶了,你送我回趟家,不過分吧?”
客戶?
“不過分。”楚放側過臉,唇角微勾,綻出一抹輕笑,涼涼的,譏諷的,卻不知笑的是誰。
他嘲弄的樣子讓傅佳音很不舒服,她咬唇,雙手緊緊握住一只發舊的牛皮紙袋。
她握住的,是這四年來丁湛予寄給她的信。而最近一個月的信里,每一封都有一張照片。
即使不用看,她也記得照片里那個女子半椅在他肩頭的樣子。那是一張跟她有些相似的臉,輪椅里的身軀脆弱而清瘦,純白的長裙和同樣白皙的臉頰卻襯得那女子如同一朵月下綻放的梔子花。女子的身后,丁湛予站在一片紫藤花架的陰影里,他微低著頭,修長的手搭在女子的肩頭,容貌愈發模糊不清。那女子則抬頭仰視著他,星光閃爍的眸子里,是一片動人的楚楚。
任誰看到這張照片都會感嘆:好一對神仙眷侶。可惜,照片上的人卻偏偏是她的丈夫,和她的妹妹。
信封的封口有重新糊過的痕跡,很顯然,這些照片是有人特意加進去的。這個人是誰已經不言而喻。
指尖因為太過用力而握至青白,傅佳音闔了闔眸子,也許那個人的別有用心會是件好事。至少讓她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去應對今天,盡管一個月前,她還天真地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跟四年前一樣,包括她,包括湛予。
可是四年后,風還是一樣的輕,天還是一樣的藍,云還是一樣的柔軟,太陽還是一樣的會升起,有些人卻已經變得不一樣了。包括湛予,包括她。
想到這里,傅佳音的唇角微微上揚,然而眼角依舊有淚,那是黑色花瓣上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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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傅家大宅的時候,已經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天色愈發灰沉。
伴隨著身后鐵門合攏的咔噠聲,傅佳音恍如隔世地看著面前的中式別墅,這棟別墅曾是回國前她一手參與設計的,里面的每一磚每一瓦她都分外熟悉。往前走,是一片曾經屬于她的小花園,那里植滿了她最愛的薰衣草,一株一株都是婚前丁湛予親手栽下的。
可是如今,薰衣草沒有了,只剩下一片馥郁的郁金香。那是歆雅的最愛。
大概是因為下雨,家里的幫傭——宋媽正在收花棚,轉身時卻愕然看到傅佳音,她嚇了一跳,連話都說不囫圇了:“大……大小姐?”
傅佳音不管她,徑自走進飾滿紅木雕刻的古樸大廳,廳堂里靜極了,空無一人:“湛予呢?爸爸呢?他們都在哪?”
宋媽臉上露出一抹難色:“丁先生在公司,您父親在……在樓上,跟二小姐和太太在一起呢。”
爸爸和歆雅在一起?傅佳音把行李丟給她,匆忙踏上樓梯。
二樓的廳堂里,蕭美璃笑瞇瞇地站在穿衣鏡旁。她身側的沙發上,傅占霆正手持著煙斗,望著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女孩,煙霧吞吐間,他滿眼都是慈祥的笑意。
傅佳音眼眸微濕,她已經太久沒見到父親這樣笑過了,她剛想走過去,輪椅上的女孩卻驀地轉身。
黑緞似的披肩長發,白皙到病態的美麗臉龐,永遠純潔無辜的眼神,那是……傅歆雅,她的妹妹!可是她卻穿著婚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