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由于是陰天,本就采光不好的房間內暗沉得很。昏黃的臺燈下,一張繪著彩鉛的圖紙被風緩緩地吹起,幾乎就要跳脫了傅佳音的掌心。
好在她及時發現,一抬手便按住了。那是一張設計圖稿,背景是漫山綻放的薰衣草田,淺紫淡粉,融進夜色里恰似女人酒后的微醺。
花田的東邊,是一個身穿月白色紗裙的女人,裙邊用紫金色漸進著點亮,線條簡潔,層次柔和。淡紫色的花影朵朵落在她白皙的臉上,恍若玉石雕琢的花,而她的雙眸更是沉浸遠方初升的曦光里,清麗優雅猶若神祗。
花田的西邊,月色將消未消一片漆暗。渾噩的光線中,另一個女人正側身站著,遠遠地一眼便能看到她那黑紫色的短裙。一半的錦緞一半的麻布用流暢的斜線拼接在一起,據說斜線是動亂張揚的表現。那女人明明是低著眸,眼光卻斜斜地瞟向花田的中間,裙尾左右搖曳,姿態風情款款。
花田的中間,晨霧如煙。一個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遠遠地立著,身材修長,氣質清俊。他的眸子里閃著煙光螢火,容顏卻模糊不清。而他的身后,一黑一白兩扇翅膀正在悄然間伸展,像是天使,更像是魔鬼。
這時,光線倏地一亮。門開了,有獄警在遠處說:“傅佳音,你已經刑滿了。”
傅佳音最后望了一眼這幅畫。薰衣草的花語,是等待,等來的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獄。
一念之錯,就是萬劫不復。天堂跟地獄的距離從來近在咫尺,如同復仇的感覺,痛苦而甜蜜。
她站起來,果斷地把夾板和設計稿都收進行囊里,踏出來時,獄警拍拍她的肩:“恭喜你能提前出獄。出去以后要好好做人,別再回來了。”
傅佳音回頭,望了眼這座關押了自己四年的小屋,暗自握緊自己的掌心。
沒錯,這個地方,她永遠都不想再回來了。
***********************
黑云壓城,天色陰沉得像一幕慘劇,有濕重的水汽在路面上緩緩蒸騰起來,連空氣都似被一股子悶熱擁堵著,幾乎讓人無法呼吸。
今天晚上大概會有一場雷雨吧,走出監獄大門的時候,傅佳音有些煩躁地想。
恰好路旁的車里下來一個男人,在他低腰關門的瞬間,出神的她來不及收勢,堪堪撞進那人的肩膀上。古巴雪茄的味道在剎那間散進鼻息中,醇香馥郁,能一直融入到傅佳音的心里。
記憶里,這是湛予最喜歡的一款雪茄。
“湛——”傅佳音幾乎想也沒想,伸出雙手就要撲進他的懷里,那人卻動作僵硬地將她一把推開。她錯愕地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張意料之外的臉,沉毅的輪廓,挺直的鼻翼,半抿的薄唇,以及一雙格外秀長明亮的眼,雖然不是他,倒也真真是好顏色。
尷尬地收回自己的雙手,傅佳音摸了摸發燙的臉頰:“不好意思,我以為你是我老公。”
“傅佳音。”男人薄唇囁嚅著,炯亮的眼由上自下地打量著她,看似冷漠,卻又夾著絲深沉的情愫。
“我是傅佳音。你是……”聽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傅佳音似乎有點奇怪,“你是湛予派來接我的對嗎?或者是爸爸?”很快她又搖搖頭,“爸爸一定還在生我的氣,怎么可能派人來接我。”
根本不等他回答,她自顧自地把行李搬進后蓋箱:“一定是湛予派你來的吧,他為什么不親自來呢?我都好久好久沒見過他了。爸爸現在這么倚重他,他是不是太忙了抽不出時間?”
傅佳音說著,又拐到車門口,低頭摸了摸锃亮的車漆:“這是他新買的車嗎?樣子不錯,有眼光。”
她說著,甚至還回頭笑了笑,那開朗的樣子一點都不像一個在監獄里服刑四年的人。
一言不發地打量著她,男人皺了皺眉,眼梢也透著股冷峭。
“喂,你這人好酷啊,像個冰疙瘩一樣半句話都不說的。”見他不說話,傅佳音笑著看他一眼,而后女主人似的把車門打開,一彎腰坐進了副駕駛位。
男人輕笑著勾唇,不是他不想說,而是她不給自己機會說。她還是像小時候一樣,一高興起來就嘰嘰喳喳的像只小鳥。
他的笑容讓傅佳音愣了愣,她抬頭,近距離地觀察著他。他的笑容明明冷漠而疏離,可他的輪廓卻清俊明亮,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尤其是那雙眼睛,微微彎起來仿佛有星光綻放在里面,讓人不能直視。
隱隱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見過般,傅佳音咬了咬唇,下意識地想: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
畫里……
她凝眸,禁不住將他看的更深。
見她這樣盯著自己,男人的臉終于有了一絲松動,她終于認出自己了嗎?
誰知傅佳音卻突然一嘆氣:“你長得這么帥,做司機還真是可惜了,趕明兒我讓爸爸在公司里給你挑個好職位吧,太好的可能不行,你學歷在這兒擺著呢,不過肯定比你干這個強。”
男人緊繃著臉,似乎欲言又止。
傅佳音好像明白了什么,豪情萬丈地揮揮手:“好啦好啦,你就不用急著感謝我,今天是我出獄第一天,我特別高興,全當你走運好嘍。”
“傅佳音——”男人半搭在車門口,抿著唇克制著嘴角的抽動。
“你還沒告訴我,湛予為什么沒有來呢?難道說……他其實就藏在車里面,等下會突然跳出來給我一個驚喜?”可惜傅佳音的跳躍性思維已經讓她轉移到另一個話題了。
男人眉頭輕擰著,有一瞬間,他真想把她從車上攆下去。
“你還真是冰疙瘩啊,跟你開玩笑你都不笑的,死氣沉沉的真沒意思。”看他一臉冷沉,傅佳音沒趣地扭過臉,她驀然想起父親同樣陰沉的臉,心就重重地墜下去。馬上就要回家了,她不能向任何人顯露出一絲一毫的恐懼,她不能輸給歆雅,她還要奪回屬于她的一切,傅佳音掐著手心鼓勵自己,又變回玩鬧的樣子:“噢對啦,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楚放,金城律師事務所的律師。”男人走到駕駛位上,從車上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傅佳音。
“楚放?”傅佳音一臉專注地端詳著那張小小的白紙,眉尖卻忽然一跳,“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