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一連下了兩天兩夜，不休不止。

傅佳音將車駛到家門口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不妥。

本來寧靜的宅門前堆滿了記者，人群擁著擠著，擦在雨地上，啪啪的水聲此起彼伏。有的記者甚至都搭好了攝影架子，偵查員般居高臨下地勘察著。有車子接近時，嘩啦一聲水起，記者們紛紛轉(zhuǎn)過頭來，傅佳音頓時成為眾矢之的。

耀眼的閃燈已經(jīng)亮起，傅佳音終是不敢回家，手忙腳亂地打了轉(zhuǎn)向，從原路折返。走時急了，還險(xiǎn)些撞到兩名記者。

等她就要安全逃離時，她的手機(jī)卻響了。

“佳音，不要退縮，這是你的家，你遲早要回來的，抬起頭，勇敢一點(diǎn)。”

傅佳音聽到這把熟悉的聲音，立刻哽咽了起來：“你在哪兒？”

“我就在家里。我和你父親都在等著你。”

傅佳音的勇氣回來了。

她把車子駛進(jìn)旁邊的一條小路里，停好，然后推開門走下車。

攝影記者把相機(jī)遞到她鼻前拍攝：“請問你就是傅佳音小姐嗎？”

“前日傅家二小姐在淺水灣被人撞到重傷昏迷，至今都沒有脫離危險(xiǎn)期。有目擊證人說，你就是那個肇事者。請問這是真的嗎？”

“請問您肇事后為什么要選擇逃逸？是因?yàn)閱栃挠欣幔柯犝f受害者出事的時候還懷著孕，現(xiàn)在孩子已經(jīng)胎死腹中，你下這樣的手到底因?yàn)槭乔闅ⅲ€是財(cái)產(chǎn)紛爭？”

“傅氏正在進(jìn)軍海外，也正在評選全國十大杰出企業(yè)。這件事會對傅氏造成什么樣的影響你想過嗎？”

“傅小姐！傅小姐！”

這樣喧嘩熱鬧的場景，恐怕只有在才能看到演唱會頒獎禮才能看得到。可惜，這是一個問罪的地方。

傅佳音頭腦一片空白，如同行尸走肉般徑直往大門走去。剛走到門口，里面的人就像提前看到了她一般，忽然打開一條門縫，有只手將她匆匆拉過去。

拉她進(jìn)去的，正是剛才叫她勇敢一點(diǎn)的丁湛予。

傅佳音一見是他，把臉靠向他胸前，眼淚唰地就流下來：“湛予，我沒有想到，我真的完全都沒有想到……”

他扶著她的肩膀，輕輕避開，轉(zhuǎn)向里面說：“爸，佳音回來了。”

傅佳音心里一抖，轉(zhuǎn)眸望過去，還來不及說話，“啪”的一巴掌已經(jīng)落在她的臉上。

“爸？”

她捂住臉，看著自己的父親，嘴唇上下哆嗦著。她兩天沒有吃過東西了，也沒有好好睡過，身體虛弱得很，此刻被他一打整個人都摔到地面上，耳朵嗡嗡地響。

傅占霆?dú)獾们嘟畋┢穑鹗痔撝钢胩觳疟懦鲆痪湓挘骸拔以趺磿心氵@種狼心狗肺的女兒！”

傅佳音輕輕搖頭，伸手去拉父親的褲腳：“爸爸，我沒有……”

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大門的監(jiān)控儀上，顯示出幾個身穿制服的男人：“開門，我們是警察，請傅先生協(xié)助調(diào)查、把門打開，將嫌疑犯傅佳音交出來。”

丁湛予目光復(fù)雜地看了傅佳音一眼，而后踱步到門口：“請你們出示證件。”

那幾個警察對著監(jiān)視器的攝像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證件，丁湛予的表情變得更加嚴(yán)肅，他轉(zhuǎn)過頭，看著傅占霆。

傅佳音死死拉住自己的父親，呼吸無助而急促：“爸爸，你相信我，我沒有要害歆雅，我沒有真的沒有。求你不要就這么把我交出去。我求求你，不要就這么丟下我。”她是真的嚇壞了，才會這么口不擇言。

門外的警察顯然不耐煩了：“傅先生，您再這樣包庇疑犯，就是妨礙公務(wù)了。”

一時間攝影機(jī)們閃得更厲害了，傅占霆閉了閉眼睛，指揮一旁的傭人說：“宋媽，你去把門打開。”

鋪天蓋地的恐懼幾乎要將傅佳音淹沒了。她跑過來，用力抱住自己的丈夫：“湛予。你說過的，不會丟下我不管的是不是？湛予……”

丁湛予慢慢拉開她，專注的眼眸里滿是疲色：“佳音，逃避不是辦法。警察帶走你只是去協(xié)助調(diào)查，并不代表你有罪。你害怕什么？”

“連你也不相信我？”傅佳音向后一退，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

丁湛予側(cè)過臉，因缺乏睡眠而猩紅的眼底，隱隱霧氣升騰：“我沒這么說過。”

門開了，無數(shù)閃光燈箭矢一般射進(jìn)來。

“你還有臉拉上湛予，”傅占霆一把拉開了自己的女兒，厲聲指責(zé)著，“為了一個男人，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不肯放過！你滾！我傅占霆，沒有你這樣六親不認(rèn)的女兒！”

傅佳音慢慢地后退，后退，直到脊背觸到冰冷的墻壁，再也退無可退。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么她竟成了眾人口誅筆伐的殺人犯？為什么沒有人相信她，為什么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愿意站在她的身邊了？

這時，有個雪白的手銬閃在她的腕間：“傅小姐，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吧。”

傅佳音抬頭，望了眼門外黑壓壓的人群，如同一個提線木偶般，被警察牽著走了出去。

心如死灰的她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人群里楚放正目色凝重地望著她，手里也緊緊地握著那枚珍珠耳墜。

**********************************

在海濱，楚放家世淵博，上頭三代都是赫赫有名的紅色干部，到了他這一代，幾個堂兄弟開始出現(xiàn)分化。有的子從父業(yè)繼續(xù)從政，有的躋身商界成了叱咤海濱的富豪，也有的另辟蹊徑成為海濱數(shù)一數(shù)二的青年才俊。比如楚放，他就拋棄了龐大的家族關(guān)系網(wǎng)，建立了自己的律師事務(wù)所，并且一直經(jīng)營至今。

自從傅佳音被警方帶走后，楚放就跟著去了警局。在看守所，他再一次見了傅佳音。

她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如同一只毫無生命力的布娃娃，破敗地、頹然地坐在空蕩蕩的談話室里。無論他問她什么，她都始終不抬頭看他，只是低著頭流淚，反反復(fù)復(fù)地強(qiáng)調(diào)自己沒有殺人。

楚放知道，接連幾天的審訊和問責(zé)，已經(jīng)讓她的精神到了崩潰的臨界點(diǎn)。

他忽然覺得心口像什么揪起來般，酸脹的難受。基于自己的心，他相信傅佳音沒有殺人，可是法庭是一個只相信事實(shí)和證據(jù)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站起來往外走，出門的時候他卻碰到了丁湛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