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車站,簡宜抬頭望了望天。
此時是下午五點鐘,太陽偏西,跟個蛋黃似的,懸在天際,映得周邊云霞像被火燒過一般通紅。
余暉斜斜灑下來,染得遍地昏黃。
黎城車站設施都刷了新漆,看起來有那么一點旅游城市的精神氣了。
但圍在車站外的人卻還都是老樣子。來接親朋好友的四處張望,商販司機殷勤招攬揚聲吆喝,旅人蔫頭耷腦拖著箱包疲態盡顯。
場面熙熙攘攘,一如她第一次來黎城的場景。
只是在這樣熱熱鬧鬧的人來車往里,那個騎著炫酷機車,頂著一頭亂糟糟黃毛的少年卻是再也不會出現了。
簡宜拖著行李箱才走了兩步,過往記憶已經翻涌上來。這一瞬間,忽覺眼眶一股溫熱。
她微微仰起頭,閉了閉眼睛。
陽光被她微顫的長睫毛剪成稀碎的光點,落在在眼瞼上。
待她睜開眼,光點又悉數跳進了她一雙水潤的眸子里。
不遠處,靠在一輛電動車站著的一個寸頭男人,見到這一幕,不由站直了身體。
他伸手撞了撞身邊的朋友,壓低聲音“靠”了一聲。
“程燃,你看那邊,那妞是不是極品?”寸頭男人說著,瞥了一眼身后電動車,臉上閃過一絲懊惱。“媽的,要知道有艷遇,我今天就開寶馬出來了?!?br/>
開著輛老舊的電動車去搭訕美女,他丟不起這個人。
話說著,他忽然一拍腦袋,“我怎么忘了我那新買的大奔還停在車站的停車場里?!?br/>
寸頭男人將車鑰匙丟給朋友,說了句:“你自己開車回去啊,我去接美女。”便走遠了。
程燃捏著車鑰匙,平復著因疾跑而變得急促的呼吸,唇角忍不住往上揚了揚。
從簡宜走出車站大門那一刻,他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沒挪開過。
她那張臉生得太招人,哪怕素顏,連眉毛都懶得化,站在人群里,不必做什么舉動,只那么安靜的站著,依舊能脫俗而出。
他從不信緣分一說,但現在起,他信了。
程燃騎上電動車,朝簡宜開過去過去。
簡宜拖著行李箱正往公交站方向走去,一路上都有人上前問她去哪兒要不要坐車,她一律搖頭,沉默拒絕了。
快走到公交站時,一輛黑色大奔緩緩停在她邊上,車窗搖下來,一個寸頭男人探出半個身子,揚著笑容,語氣殷勤地問她:“小姐姐,來黎城旅游的吧?酒店訂哪家???我送你過去,不要錢?!?br/>
簡宜禮貌拒絕:“謝謝,不用了。”
寸頭男人還想再說什么,卻瞥見程燃開著他那輛老舊的電動車吭哧吭哧過來,停在了簡宜面前。
隨后,程燃抬起臉,露出一個隱隱帶著梨渦的笑容,用充滿著熱情洋溢的語氣說:“姐姐去哪里,坐我車去吧?我收費很便宜的,五公里以內五塊錢,五公里外十公里內只要十塊錢?!?br/>
簡宜目光一頓。
黎城火車站里有不少騎著電動車攬客的年輕學生,趁著放學或者假期的時間來賺點零花錢,一般都是高中生和大學生居多。
可眼前這位,剛才還在動車的車廂里差點摔在她身邊,怎么轉眼間就騎上了電動車,變成了勤工儉學來攬客賺錢的學生了?
不知是他笑得太燦爛迷了眼,還是他說出“五公里以內五塊錢,五公里外十公里內只要十塊錢”這句話時,恰好與記憶中的某一幕重合,簡宜有些怔忡,鬼使神差地點頭應了一聲好。
等她回過神時,她的行李箱已經被放到電動車上。
“姐姐住哪兒?”
簡宜看著眼前這張笑臉,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便只好報了地址:“溧水客棧?!?br/>
“這客棧啊,我熟得很,我家正好住客棧旁邊?!背倘夹θ菀簧?,頰邊的梨渦愈發明顯,“姐姐你坐穩,車站附近這一段路還沒修平整,凹凸不平的小坑有點多?!?br/>
寸頭男人半個身子抵在車窗上,目瞪口呆地看著簡宜坐上小電動走遠,“哇靠”了一聲,“我這五十萬的車她看不上?看上了電動車?”
他伸手狠狠拍了下車門,“早知道我剛才就開小電動車過來了啊?!?br/>
旁邊目睹了這一幕的水果小攤販笑著插了一句話,“人姑娘哪是看上什么車啊,看上的分明是人。你要長成剛才那小伙子的那樣,就是騎個破自行車,人姑娘也跟你走?!?br/>
“靠!”寸頭男人坐回車里,搖上車窗,追了上去,嘴上不忘罵道:“重色輕友,截兄弟的胡,程燃我要跟你絕交?!?br/>
清水灣客棧離黎城火車站不算遠,即使是開電動車,也只要十五分鐘也就到了。
但程燃刻意放慢了速度,十五分鐘的路程,生生被他拖成了半小時。
一路上他想和簡宜多說幾句話,結果話才開頭,簡宜便說了一句:“專心開車?!倍律狭怂淖?。
黎城是個小城市,這些年因為旅游業發展不錯,城區的路是修起來了。但人的生活水平還沒跟上,日常出行,交通工具還是以電動車為主,能開得起私家車的,那基本都能算是本地家境不錯的了。
這一路上,各種各樣的電動車像泥鰍一樣鉆出滑走,簡宜看得心驚膽戰,生怕一不留神就有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電動車撞過來。
是以,程燃故意把車開得慢,正合她意。
跟在兩人身后的寸頭男人,同樣以龜速行駛著。他一邊跟,一邊嘀嘀咕咕:“程燃你個渾球,平常看著對女人挺冷淡,沒想到心機這么重。車開這么慢,故意的吧!”
到了清水灣客棧,簡宜剛從程燃手里接過自己的行李箱,客棧的掌柜聞聲出來了。
掌柜叫胡薇,今年二十七歲,圓臉短發,笑起來很可愛,性格也十分爽朗。簡宜比胡薇小一歲,兩人是認識十年的好友。
胡薇從簡宜手里接過行李箱,數落了一句:“怎么到了不和我說一聲?我好去開車接你?!?br/>
對著多年好友,簡宜神色變得溫和,眼里也有了笑意:“又不是不知道路,我原本打算坐公車過來的?!?br/>
她轉頭,看向程燃:“十塊錢,現金還是轉賬?”
程燃早已在心里醞釀好說辭,就等著簡宜開口問呢。
“現在誰還收現金啊,轉賬方便點?!彼统鍪謾C,動作熟稔地調到微信界面,“姐姐加個好友,然后你微信轉給我吧?!?br/>
“我靠,這套路!”把車停在邊上的寸頭男人聽到程燃這話,拍了下大腿。
哪知簡宜卻是微微一笑,側頭對胡薇說:“我手機沒電關機了,你幫付我一下,回頭還你。”便從胡薇手里拉回行李箱,轉身進客棧去了。
程燃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拒絕,舉著手機,笑容僵在了臉上。
胡薇“噗嗤”一聲笑出來,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十元紙幣,塞給程燃。“程燃,你這點小手段,追尋常姑娘可以,追她,不行。”
程燃把錢塞回胡薇手里,微微弓著腰,看似隨口一問:“薇姐,你倆挺熟?。俊?br/>
胡薇橫他一眼,“怎么,想從我這兒套消息?十塊錢可不夠?!?br/>
說完,她把錢又塞回給程燃,也轉身回客棧了。
程燃捏著那十塊錢,搖頭笑著嘆了一口氣。
簡編劇還是這么冷淡不近人情啊。
寸頭男人下車,走過來,往程燃后背狠狠錘了一下,“你小子也有今天。截兄弟的胡,遭報應了吧。”
程燃把手里的十塊錢塞給寸頭男人,“請你喝奶茶,不用謝?!?br/>
“大男人,喝什么奶茶?!贝珙^男人話是這么說,錢卻立馬收下揣懷兜里了。
他抬了抬下巴,目光往清水灣客棧一點,問道:“剛才那美女,你是不是認識?”
程燃長了一張國民都愛的校草初戀臉,從小到大投懷送抱的姑娘一個接一個,胖的瘦的美的丑的,從未見過他多看誰兩眼。
后來程燃因為一組照片在網上大火,簽了個公司出道,在娛樂圈里拍了兩年戲。
那兩年,程燃更是紅得跟紫薇星下凡似的,出席各種活動,什么樣的美女明星影后沒見過,早對女色免疫了。
哪怕剛才那姑娘美得跟天仙似的,程燃也犯不著這么上趕著。
唯一一個可能性,那就是他認識剛才那姑娘。
可看那姑娘的反應,這么冷淡,也不像是認識程燃的啊。
寸頭男人狐疑地打量程燃,又問了一遍:“真認識?”
“認識?!背倘颊Z氣散漫答了一句。
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煙,拿出一支,放到嘴邊時,卻停頓了一下。
簡宜不喜歡聞煙味,以前他煙癮大,她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站遠點兒,你身上煙味太重?!?br/>
程燃想到這兒,便把煙放回去,然后將整包煙都丟給寸頭男人,推著電動車往清水灣客棧旁邊的那棟小洋房走去。
他沒騙簡宜,他是真住在清水灣客棧旁邊。
只是先前在北市上大學,沒回來常住。現在大學畢業,工作也落定下來,以后他就常住這兒了。
“真認識啊?!贝珙^男人跟上去,八卦心起,連珠炮似的問道:“那她反應怎么這么冷淡?你倆什么關系?她是干什么的?長這么好看,是模特還是演員???可也沒在電視上見過她。我去,那姑娘該不會是你前女友吧?”
程燃回頭看了眼清水灣客棧的大門,唇角彎了彎,露出一個痞氣十足的笑容,拖長語調答道——
“她啊,是我女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