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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 愿

    接下來的幾日,司恬起床便去王府后的馬場,管家給她找了一匹溫順的馬,又叫來一個護衛教她。高大的駿馬牽到跟前,她的確有點怵,但一想到以后跟著裴云曠,出外騎馬恐怕也是常有的事,她決不能再在人前和他同乘一騎,讓人都覺得她在他心里很特別,很重要。想到這里,她一咬牙上了馬。
    管家暗暗看著,心里覺得這個小姑娘,雖然表面柔柔弱弱,其實很堅強,也很有主見。
    每次她回住處,都刻意不經過裴云曠的書房,繞了一大圈回到芳菲韶。第四天,她從馬場回來,突然見到一個男子站在芳菲韶的小橋旁,看著水面上結的薄冰,似乎在出神。
    她愣了,這會是誰?居然會在這里。她遲疑著,不知道是否該上前過問一聲。那人聽見她的腳步,猛的回過頭來,見到她,似乎愣了一下,面上有點失望。不是他想見的人。
    “你是司恬吧?”他走過來,溫文而雅,謙和的問道。
    司恬點頭,奇道:“請問你是?”
    “我是劉重,蘇翩的丈夫。”
    司恬恍然大悟,笑道:“原來是姐夫來了。姐姐不在么?”她信口就叫出姐夫來,因為心里早把蘇翩當成了親姐姐一般。
    聽到一聲“姐夫”,他居然臉紅。
    “她去給王爺換藥,我先來這里等著。”
    “姐夫怎么不去屋里坐著?”
    他淡淡一笑:“她一向不喜歡別人進她的屋子。”
    她愣了愣,想起蘇翩以前說過,他嫌棄她的過往,雖然和她成親三年,卻從沒有碰她。當時她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情不自禁替蘇翩抱屈,對這人有點不滿,可是看著眼前這人,斯文溫柔,卻又不象是她以前想的那種迂腐冷漠之人。
    她笑道:“姐夫你又不是別人。快進去坐吧,外面有點冷。”
    他笑著搖頭:“你先進去吧,我不冷。”
    司恬無奈,只好先不進去,陪他站在小橋邊說話。心里卻在想,看他這脾氣,好象是有什么都放在心里的人,莫非是和蘇姐之間有什么誤會?
    過了一會,他抬頭看著園門口的月亮門,眼神一亮。司恬回頭,果然看見蘇翩進了園子。她笑道:“蘇姐,姐夫來了。”
    聽到一聲“姐夫”,蘇翩的臉色也是一紅。
    司恬笑嘻嘻回到自己的屋子,透窗看去,只見兩人站在橋邊說話,中間隔了三個人的距離。過了片刻,劉重抬步走了。蘇翩目送他出了園子,回到了自己的臥房。
    這那象是夫妻?司恬替他們郁悶。她父母可不是這樣,有時候父親當著她們姐弟的面,也會握著母親的手,兩人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
    那便是她心里想到的自己的將來。
    晚上,裴云曠在花廳里設宴招待劉重。他是裴云曠最看重的一個謀士,因為喪事離開王府,如今過了孝期,終于回來了。
    司恬也被叫了去。她已經四天沒見他了,其實,心里也很掛念他的傷勢,但卻忍住不問蘇翩。如今看他仍舊架著腳,心里有點焦急,也不知道他何時才能好。
    他見到她,笑呵呵道:“司恬,聽說你已經學會了騎馬。”
    她點點頭,心里一動,他一定是向管家打聽了她。
    酒菜擺上,裴云曠讓下人侍女都退下,廳里只有四人,氣氛隨意起來。
    劉重道:“王爺,只有半個月,祈福寺便名聲大振。王爺要不要去看看?”
    裴云曠微微一笑:“看來本王需要親自去許個心愿,讓祈福寺的名聲更響些才是。”
    蘇翩道:“王爺的腳還沒好呢。”
    “無妨。”說著,他看了司恬的喉頭,已經結了疤,也不知道會不會留印記,他隱隱有些擔憂。
    “司恬,你明日隨我去一趟祈福寺。”
    蘇翩笑道:“王爺,不知道你要去許個什么愿。”
    他故做神秘,道:“這個,不可說。”
    劉重情不自禁看了一眼蘇翩,她在王爺面前如此直言不諱,想到什么就說什么,這種親密,與他這個“丈夫”卻從沒有過。他味同嚼蠟般的咽著口中的東西。
    翌日辰時,裴云曠帶著司恬起程去了祈福寺。
    祈福寺是信州的一座寺院,近年來因皇帝沉迷煉丹,上行下效,各地佛寺的香火都很冷清。上個月寺里突然出現異相,紅云霞光籠罩著寺里客院的一道影壁,霞光散去,居然在影壁下發現一個木魚。方丈立刻率眾僧將這道影壁用青紗罩起,又專辟一間佛堂置了香案供奉這個從天而降的木魚。信眾聞聽有此奇事,紛紛前來奉香,有人無意中對木魚許了愿,居然一試就靈,很快就在百姓之中傳開,紛紛來祈福寺許愿。這寺里的香火便突然旺盛起來。
    司恬聽完裴云曠的講述,瞪著眼睛道:“這,會是真的么?”這也太玄了些。小岸病的時候,她母親曾在觀音像前跪了三天,可是也沒能將小岸留下。
    “是不是真的,總得親自去看看才知道。”他頓了頓,瞇著眼道:“司恬,你說本王許個什么愿才好?”
    他干嗎要問她?她低頭道:“王爺的心愿自然自己最清楚。”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他對她笑了笑:“本王若是許愿讓腳趾甲長好,是不是讓菩薩們很沒面子。”
    她哭笑不得,這人,就不能有點正經么?他該去許愿,別再有什么人來偷襲謀害,平安登上皇位才是。
    祈福寺的方丈早已得知裴云曠要來許愿的消息,早早將寺院里的閑人散去,靜侯安慶王。一些前來許愿的信眾便圍在寺院周圍,等安慶王離去才能去寺里許愿。
    裴云曠的轎子從寺院正門抬進去。司恬走在他的轎邊,只聽眾人小聲議論:“你看,連王爺都來了,可見那木魚許愿的靈驗。”
    “是啊,這真是佛祖對我們信州百姓的恩賜。”
    裴云曠下了轎子,墨綠色的衣衫上用金線勾了祥云,冬日暖陽一照,似有隱隱的金光流動,人如修竹,雅致高貴。
    她看著他的腳,似乎走路已經正常,心里大安。
    他進了佛堂,凈手之后上了一燭香,眾人退出門外。司恬站在門口,看他對著木魚拜了三拜,停了片刻之后,出來了。
    他站在門邊,抬眼看見她,淺淺一笑:“你也進去許個愿,記住,對著那木魚,輕聲說出來,才算。你試試看靈不靈。”
    她愣了愣,好奇之心頓起,走了進去。
    香案上的木魚和一般的法器沒有什么區別,它真的是佛祖顯靈,降到祈福寺來聆聽眾生疾苦的嗎?她很想試一試。
    她雙手合十,低聲道:“菩薩保佑,能讓我買回老宅,讓母親安享晚年。”
    方丈將裴云曠送出祈福寺,他上了轎子,突然撩開轎上的側簾,對轎邊的她似笑非笑道:“女子一般都來求姻緣,你剛才是不是也求了姻緣?”
    她的臉頓時紅了,急道:“我才沒有。”
    “傻丫頭,多好的機會。”他似乎忿其不爭平白放棄這大好機會,放下簾子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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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劉重住在芳菲韶的客房,司恬看著蘇翩的神色,覺得兩個人的關系,似乎不是一日之寒,這個結,誰先來解?
    突然,管家來叫她,說是王爺有事讓她去書房一趟。
    一路上,她思緒紛紛。天色已晚,他怎么還不去就寢?跟在他身邊許久,幾乎沒見過他到許氏的園子去。一日之中他大多時間都耗在書房,最常見的就是一個人沉思,而后叫人來書房后的秘間商議,又或是出外辦事。他也有兒女情長的一面嗎?這又似乎不是她該關心的問題,她匆匆掐斷自己的胡思亂想。
    進了書房,裴云曠眉目含笑,從桌上拿起一張紙,遞給她。
    她疑惑的接過,展開,怔住了!竟是她家老宅的房契。
    她的手幾乎有點輕顫,聲音也帶著顫音:“王爺,這是?”夢寐以求的東西,驟然降在眼前,她幾乎不感相信。
    他揉了揉眉頭,道:“這幾日本王實在太閑,沒什么事做,派人打聽了你家的事,將房子贖了回來。”
    這句話里,沒有一個字是真的。他早就打聽了她的身世。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是閑的沒事干。所以,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竟微微有點不自然,揉著眉頭想稍稍掩飾。
    她心里五味雜陳,似乎嗓子被哏住了一般。他的神色和平時一般沉穩淡雅,溫柔如燭光,眼中卻跳躍著小小的火苗。
    “王爺。”她看著他,“謝”字在唇邊,卻遲遲不能出口。他為她做的,實在不是一個“謝”字可以說清。
    “你可別謝我,這贖房子的銀子,是讓司家族長出的。他對你們母女也委實做的過分了些,你們后來走投無路,為何不去找他?他是族長,不應該不管的。”
    她長吸一口氣,將心里澎湃的情感壓下去,低聲道:“當時他帶族人收走家產的時候,母親與他大鬧了一場,弄的他很沒臉面,他放了話,以后不管我們的死活。”
    她的臉上因為激動泛著粉色的紅暈,仿佛是早春的一株桃花,靜靜盛開在山凹里,山重水復,柳暗花明,驟然闖入了他的眼簾。
    他心里一動,柔聲道:“司恬,做人有時候要硬氣,有時候,也要服軟。”
    他去祈福寺不過是做戲給人看,臨時起意讓她進去許個愿,是心里真的很好奇,她到底會許個什么心愿,他暗暗希望她許下的愿望與感情有關,他很想知道她心底的秘密。可是,安排在佛堂的人卻告訴他,她只是想贖回老宅。他有點意外也有點失望。但她的心愿,對他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所以他也就成全了,她高高興興的模樣,看上去讓他心里很舒服。
    她看著房契欣喜的說道:“王爺,你知道么,這個就是我早上在祈福寺許下的心愿,沒想到這么快就靈驗。王爺,你許的愿也一定會靈驗的。”
    他放聲笑起來,唇邊的笑紋彎彎,似是新月的鉤。她怔怔的不好意思,這有什么好笑的?
    他伸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勉強止住笑道:“傻丫頭。”
    她越發的不好意思,羞色滿面,心里有小小的懊惱糾結著,難道他真的覺得她傻?
    “傻丫頭,菩薩真的這么靈,這就不是人間,是仙界了。”
    她愣住了:“王爺,難道說那木魚,只是?”她不敢確定,生怕說不好會沖撞了菩薩。
    他笑著點頭:“本王讓劉重安排的。”
    她不知道他有何深意,為何要提高祈福寺的名聲?
    “你這幾日將你母親接過來,安頓好。”
    “是。”
    她握著房契從書房出來,寒風四起,她心里卻安定而甜美。她再沒有什么后顧之憂,母親一直是她心中的重中之重,如今病情好轉又有了安身之所。她覺得十分滿足。她感謝老天的眷顧,讓她在絕境之邊際遇見裴云曠。
    想到他,她心里沉甸甸的重,理智和沉迷互相角力,是一場掙扎與淪陷的混戰。
    翌日,司恬就去蘭周山下將母親接到城里,還將楊嬸一家也一并接到司家老宅照顧母親。
    席冉看著老宅,心里也對裴云曠充滿了感激。老宅雖然不復當日奴仆滿院的風光,但是這里有那么多的回憶,是任何地方都不可比擬的。
    “阿恬,過幾日就是你的生日,你回來一趟可好?這個生日可不同往年,娘要好好為你辦一辦。”
    司恬不好意思的笑。
    很多女孩過了十五歲就要出嫁,通常這個及笄的生日就是在娘家過的最后一個生日。如果林一楓沒有退親,說不定過幾個月,自己就要嫁到林家。
    席冉又道:“再過四個月,你的孝期就算滿了,我讓吳媽去尋個人家吧?”
    她越發的不好意思,低頭道:“娘,你為女兒做主就行。不過,我還要在七勢門待兩年呢。”
    “娘知道。先定好親事,兩年后再嫁。”
    司恬小聲道:“家世什么都不要緊,人品卻要一等一的好。”
    席冉道:“那是自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想到林一楓,母女倆都是慶幸不已。
    三天之后,便是她的生日。她本想那天萬一裴云曠有什么吩咐會離不開。不料這天辰時他就出了王府,說是去祈福寺還愿。他弄的特別張揚,為祈福寺做的錦旗一路招展,還捐了一千兩銀子。
    她覺得很奇怪,他為何沒帶上她,帶了蘇翩?
    眼看日近晌午,他仍未回來。她向管家告假一個時辰,往司家走去。
    兒生母苦。她特意拐到隆勝大街,想為母親買些糕點和衣料。
    走到店鋪里,她正挑著東西,突然聽見店里的伙計神色惶惶的說道:“哎呀,安慶王遇刺了!轎子下淌了許多血,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嚇死人了。別去榮鎮大道,那里被封了。”
    她手里的糕點,“嘩”的一聲,掉在地上。她顧不得去揀,扭頭跑出店鋪,拼命往王府奔去。眼前有點模糊,她抹了一把,手里全是淚。
    耳邊一直響著那句話“安慶王遇刺了”,心象是透風的墻壁,寒風呼嘯而來。
    她跑到王府門前,只見許氏匆匆從門里出來。
    “王妃,王爺傷勢很重,蘇姑娘正在救治,此刻不適宜前去探望。”
    管家跟在她的身后,有點棘手。這是裴云曠的吩咐,不讓她去,可是他是個管家,也不可能硬去拉她。
    許氏狠狠瞪他一眼,冷笑道:“王爺傷了,難道要我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管家訕訕的跟在轎后,一抬眼看見司恬,對她招手道:“司姑娘,王爺讓你去桂馥院。”
    聽到這句話,許氏停了步子,回頭看了司恬一眼,眼神冰冷犀利。可是此刻她對他的擔憂太甚,沒有精力去琢磨許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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