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一盞暖燈,一吻之后是尷尬的寂靜。靜到惟有呼吸之聲,他的快,她的慢,被風(fēng)攪在一起,分不了彼此,曖昧不清。
她突然從震驚中醒悟過來,又羞又惱:“大師兄,你,你太過分了?!?br/>
有這么小氣的男人么!那天,分明是他主動要求她去親的,如今他倒打一耙,說是她占了他的便宜,要討回來。可是她怎么想都覺得是他占了她兩次便宜才對!她氣呼呼地跺著腳轉(zhuǎn)身要走。
他急忙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她又驚又羞,使勁往回一扯袖子。他裝作站不穩(wěn),就勢往前一撲,將她夾在影壁和自己的胳膊之間。
她頓時成了籠中小鳥,被銅墻鐵臂給圍堵了。
他的呼吸有點(diǎn)急,拂動了她的劉海,帶著酒香和男子氣。她心跳如雷,不敢抬頭看他的面容,更不敢上手去推開他的胸膛,驚惶羞怯中暗暗擔(dān)憂,不知道他會不會再要點(diǎn)“利息”。
他的確很想要點(diǎn)“利息”,可是,她的反應(yīng)......時光仿佛停滯了片刻,他收回了胳膊,揉了揉眉頭,沉聲道:“我喝多了。”
包圍解除,她背靠影壁頓時長舒了口氣,她也覺得他喝多了。
他仿佛站不穩(wěn),她又好心的扶著他的胳膊,關(guān)切地問道:“要不要找蘇姐拿醒酒的藥?”
他就勢道了聲“好。”
這一幕試探,沒有探出他想要的結(jié)果。
她飛快的離開了,象是受了驚的小兔子。
他站在燈下,有些悵然。關(guān)心,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回到青龍院,很快,她送來了醒酒的藥,仿佛是怕他再次突襲,放在桌子上就趕緊離開了。
燈下,她的臉頰紅撲撲的,似乎那一吻之后的紅潮一直未褪去一般。
兵書有云,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他看著她的背影,微蹙劍眉,他一向覺得自己耐性很好,惟獨(dú)這件事上,怎么有點(diǎn)沉不住氣?
翌日一大早,商雨三人就下了山。送別之時,她暗暗觀察,發(fā)覺他神色自然坦蕩,看著她的時候,目光如秋波般明瀲澄澈。她松了口氣,果然,昨夜他只是喝多了。
三人一走,七勢門驟然空蕩了起來。過了三日,蘇翩帶著她下山,進(jìn)了信州城,到了安慶王府。
守門的人認(rèn)識蘇翩,見到她恭敬的叫了一聲“蘇姑娘”。稍后從朱色大門里出來一位中年男子,笑道:“王爺知道姑娘今日要來,特意讓我在這里等候?!?br/>
蘇翩見是管家裴舟,便淺淺一笑:“舟叔安好,王爺在么?”
“王爺今日去林大人那里了。兩位先請?!?br/>
蘇翩“哦”了一聲,領(lǐng)著司恬進(jìn)了王府。
司恬發(fā)現(xiàn)這信州的王府倒比京城的王府還要修的闊綽氣派,庭院深深不知幾許,樓閣軒亭各有風(fēng)格,庭院里晚桂吐芳,菊花斗艷。風(fēng)亦含香。
蘇翩對裴舟道:“州叔只管去忙,我先去拜見側(cè)王妃?!?br/>
裴舟道:“姑娘請自便?!?br/>
蘇翩熟門熟路,往許氏的住處而去。裴云曠不在,許氏便是名義上王府的主人,自然要先去拜見她。
司恬聽說要去拜見他的側(cè)妃,心里一窒,那種感覺很奇怪,她說不上來。她明明知道以他的年歲和地位,有王妃是情理之中的事??墒牵娴挠H眼見到,卻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許氏并沒有她想象中的美麗。二十許的年紀(jì),神色嚴(yán)謹(jǐn),略帶郁色。她身邊的侍女并不多,但是衣著素凈,面色從容,倒比上京的王府下人看上去更加沉穩(wěn)有禮數(shù)。
蘇翩領(lǐng)著司恬行了禮。
許氏微微點(diǎn)頭:“蘇姑娘,好久不見。”
蘇翩含笑道:“王妃該叫我劉夫人才是,前兩年婆婆去世,我隨夫君回了老家守孝?!?br/>
司恬驚愕的側(cè)目,蘇姐居然嫁了人!難道謝聰不知道?
許氏“哦”了一聲,看著她身邊的司恬,問道:“這位是?”
蘇翩道:“她是我的表妹司恬,王爺上回去山上,看她聰明伶俐,特意讓我?guī)斫o他做個丫頭?!?br/>
許氏的眼波一閃,又“哦”了一聲,然后頗為客氣地說道:“姑娘的住處王爺前幾日就安排好了,還是以前的園子。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只管告訴管家和丫頭。”
蘇翩不卑不亢地道了謝,告辭出來。
走出許氏的院落沿著花園走了不久,到了一處庭園,上面寫著“芳菲韶”。蘇翩站在園子門口,閉了閉眼,仿佛將過往的恩怨和風(fēng)云權(quán)且放下。這里,原是她和蘇婉的住處。
園子里的丫頭下人都是故人,見到蘇翩紛紛屈身施禮。進(jìn)了房間,蘇翩關(guān)上了房門,目光幽幽的打量了一下室內(nèi),低聲道:“都還是老樣子,可惜,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br/>
司恬小心翼翼的問道:“蘇姐,你真的嫁人了?”
蘇翩落寞的笑了笑:“說起來話長。當(dāng)年,我是上京鶯歌坊的頭牌。王爺買下我,帶回信州,一直將我?guī)г谏磉?,外人都以為我是他的寵姬。”她苦笑了一下,又道:“后來,王妃患病離世。府里便謠言四起,說是我害死了王妃。王爺為了平息此事,將我嫁給他手下的一個謀士。不過,這位劉公子,雖然掛了我夫君的頭銜,卻連碰也不碰我。也許是嫌棄我的過往吧?!?br/>
她心里一動,情不自禁問道:“王爺以前還有一位王妃?”
“那是他的正妃,中毒而死。因?yàn)槲揖ㄡt(yī)術(shù),所以都懷疑是我?!?br/>
她怎么可能害人?司恬忙寬慰道:“蘇姐,清者自清,王爺信你就是?!?br/>
蘇翩笑道:“他自然信我,因?yàn)槲液退⒎峭饷嫠鶄鞯年P(guān)系,何來爭風(fēng)吃醋一說?何況,他也算是我的恩人,我還不至于要去害他的女人?!?br/>
司恬惴惴的問道:“什么人要害他們?”
蘇翩冷笑:“左右跑不出就是那兩派人。如今我已經(jīng)身為人婦,出去應(yīng)酬之時跟在他身邊不合適,以后你隨侍王爺身邊,不光要留意他的飲食,還要注意周遭的各種物件。邵培考你們下毒的方法,其實(shí)就是看看你們的悟XING和心思。別人能想到的地方,你們也一定要先想到才行。府中除了我和王爺,誰都不可以交心。要小心防備,這王府里盤根錯節(jié)的不知道有多少眼線?!?br/>
司恬暗暗心驚,原來王府表面風(fēng)平浪靜,私下卻是暗流洶涌。那么以后跟在他的身側(cè),別人也一定誤會她是他的新寵,就象那夜在臨江王府一般。想到這里,她微微有些臉熱。
蘇翩打開包袱,道:“我來會教你一些試毒的法子。”
司恬看著她從包袱里拿出一些奇怪的東西,好奇又欽佩:“蘇姐,你怎么會那么多東西?”
蘇翩沉郁的嘆了口氣,頓了頓說道:“因?yàn)槲腋赣H,以前是太醫(yī)院的院使,這些都是他教我的?!?br/>
她突然問道:“阿恬,你喜歡你父親嗎?”
司恬被她問的一愣,心里酸酸的:“喜歡,很喜歡。”
“我也是?!碧K翩眨了眨眼睛,似乎有水光在她眼眸中一閃而過,轉(zhuǎn)而又是波光瀲滟的清亮。
黃昏時分,裴云曠到了芳菲韶,一身湖藍(lán)色的錦袍,越發(fā)顯得人溫雅俊美。他臉帶淺笑進(jìn)了屋內(nèi),掃了一眼屋里的布置,笑問:“可還住得習(xí)慣?”
蘇翩道:“我自然是習(xí)慣,你該問問司恬才是。”
司恬忙道:“我住那里都習(xí)慣?!?br/>
他的眼眸彎了彎,笑容柔和的似是春波,合著身上一片深幽的湖藍(lán)色,說不出的暖融,仿佛要將人吸進(jìn)去。
他對蘇翩道:“商雨已到了東都,我們后日一早起程?!?br/>
司恬有些奇怪,原來自己也要去東都,可是為什么他不和商雨同去呢?刻意停留了五日,莫非是避嫌?不讓人知道商雨和他原本相識?
蘇翩道:“她來了么?”
他略一遲疑,道:“來了?!?br/>
蘇翩有些激動,欲言又止。
他的目光落在司恬身上,很仔細(xì)的看。她慌亂起來,目光頓時不知道放在那里才好。
“司恬,吃過飯,你到書房來。”他轉(zhuǎn)身就出去了。
她忐忑不安,會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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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之后,蘇翩讓侍女柳兒帶她去了裴云曠的書房。
他屋子里還有一個老頭,拿著一把尺子站在門邊。
他坐在桌前,悠然閑適,笑紋淺淺,一直看著她走進(jìn)來,她莫名的局促,沒了當(dāng)時初見他的平靜坦然。那是因?yàn)?,一旦在意一個人,便很難平心靜氣。
“后日去東都,少不了要四處見人。給你趕做些好衣服,不然帶出去,別人定笑話我摳門,你說是不是?”
她松了口氣,原來如此。
那老頭走近些,拿出尺子來。她張開胳膊,老頭上下量了幾下。腰身的地方只用尺子比了比。
裴云曠見老頭量好了尺寸,對她招招手,道:“過來看看這料子的顏色,可還喜歡?”
她這才看見原來他手邊的桌子上,放了幾塊衣料,她沒有上前,直接就說:“喜歡?!?br/>
他笑了:“看都不看,就喜歡?”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別人送的東西,怎么能挑三揀四?再說,王府里的東西,她覺得應(yīng)該沒有不好的。
他卻執(zhí)意讓她過來看一眼。
她只好走過去,就著明亮的燈光一細(xì)看,卻吃了一驚。那料子竟是繡云金!
父親曾從上京給母親帶回一塊,區(qū)區(qū)六尺居然要一百兩銀子,母親不舍得做成衣服,做了件披肩,只逢年過節(jié)才舍得用一用。
她急忙道:“這,這也太貴重了些?!币幌氲阶约阂装賰摄y子在身上,她頓時惶恐起來,倒不是因?yàn)闆]見過世面沒穿過好衣服,主要是因?yàn)?,這銀子是他的。
他摸著衣料幽幽嘆了口氣,道:“是,我也很心疼。不過,好在你身子嬌小,不費(fèi)衣料。不然,我心疼死了。”
他也不知道是說真說假,反正那心疼的表情實(shí)足實(shí)。
她越發(fā)惶惶:“王爺還是隨便用些一般的料子就成了。”
他一挑眉梢,正色道:“那怎么成,,不能那么寒酸?!?br/>
!他隨口而出,也許沒別的意思,可是聽在她的耳里,心頭卻是狂跳起來,臉上情不自禁的染了緋色。
“劉師傅,將衣服連夜趕出來?!?br/>
劉師傅應(yīng)了一聲,上前將衣料拿走,告退。
她轉(zhuǎn)身也隨著告退。
他看著她的背影,她因?yàn)殚L了個子,腰身越發(fā)的纖細(xì),他情不自禁說道:“以后多吃點(diǎn),上回抱你,可真是輕。”說完,他自己也覺得似乎這話有些曖昧,略有點(diǎn)尷尬,輕咳了一聲。
她臉上的緋色立刻又重了三分,心慌意亂的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