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西與亞萊因特定下了七日之約,索恩修斯的車隊是在第五日到達的領地。
索恩修斯的領地對于大陸的其他國家來說是一個神秘的存在,索恩修斯的家主也甚少與其他國家往來。索恩修斯的領地大小遠遠超過了普通貴族,然而這是自神話時代開始,便存在的索恩修斯家族,他們不曾擴張一分,也不曾讓別人掠奪一分。與國家相當的領土無法像普通貴族一樣建立城墻,他們在邊界布下了綿延千里的防護陣,日日夜夜都有人在此巡邏。在索恩修斯的領地上沒有其他被分封的貴族,這近乎就是一個國家,領土廣袤,人口卻并不那么密集。這里的人并沒有私自開發土地的權利,有著無數大大小小的莊園,這些莊園只有一個主人。只有人口太多的時候,家主才會擴建一個莊園,讓一些平民遷移過去。這也是索恩修斯能夠統治至今的原因。
索恩修斯的無數城堡中,有兩座最恢宏,也是最重要的城堡。一座是相當于都城的千巖城,這是一座用整個山鑿出的軍事要塞,從神話時代就開始建造,不知經歷了多久才完工;另一座是索恩修斯的家族城堡,恢弘而瑰麗,或許整個阿斯莫德大陸都沒有比它更富麗堂皇的城堡了,這座城堡與其他城堡不同,里面并沒有莊園,這是獨屬于索恩修斯的王宮,城堡外墻是間或排列的石英石與白云石,在晨曦中宛如冰霜,這座城堡被冠以“埃諾”的名字,意為古代神話中的秋日女神,她掌管霜降與豐收。
千巖城中居住有數千人,最高的那座山峰便是家主居住的城堡,周圍是商鋪和工匠的城鎮,再外些是自由民,他們靠在山上種植果樹與采集草藥為生,最外面住著的全部是士兵,他們時時刻刻守衛者這座雄偉的要塞。
埃諾城則奢華得驚人,它的外墻上滿是石英石與白云石,每塊巖石之間還鑲嵌了黑石叢林的特產礦石,每到夜晚便會在夜幕下柔柔地發光。從城堡的大門到城堡的正門有一條寬闊的石路,可供四輛八馬馬車齊頭并進;大門是神話時代精靈鑄造的,上面有無數珠寶與祝福。高大奢華的大廳中央是一座噴泉,而那泉水是曾被艾因雯祝福過的“恩賜之泉”,噴泉臺是海藍色的藍寶石嵌在大理石上打造的。倒不如說,那些金銀珠寶在這里,是最沒有價值的東西了。索恩修斯的領地曾流傳一個謠言,說埃諾城的每一個房間,都塞滿了財寶。
艾伊諾是不常住在埃諾城的,更多情況下,他呆在千巖城。埃諾城只有他的仆人們,他不擔心這些仆人手腳不干凈,埃諾城的每一樣東西都價值連城,但也要看有沒有那個能力拿。
然而他今天卻回到了埃諾城,城堡的仆人都急匆匆地動了起來,把所有壁爐的火都燒得旺旺的。廚娘手腳麻利地宰雞殺鵝,女仆們趕緊收拾大廳,馬夫守在門前,等著牽走馬匹。
艾伊諾倒是不在意這些手忙腳亂的下人們,他吩咐迎上來的男仆:“把那個俘虜扔進地堡,其他什么也別做。”艾伊諾走進大廳,掬了一捧恩賜之泉,喝了一口。管家拿著晚飯的菜單給艾伊諾過目,艾伊諾粗粗看了一眼,說道:“加道番茄濃湯和海鮮燕麥粥。”管家退了下去,艾伊諾走到樓上,隨意推開一扇門,走進去,躺在床上。
天花板上的熒石燈亮了起來,柔和的暖黃色燈光照亮了房間,他睜著眼睛,盯著墻壁上的油畫,畫上是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兩人都是銀發,男孩坐在椅子上,手里抱著女孩,兩人相似的面容上都帶著淺淺的笑。那是他和瑟西唯一的畫像,那時候瑟西才四歲,卻不得不背負整個救世的責任。艾伊諾天生魔力匱乏,經脈錯亂,引導救世主的職責他自然擔不起,于是瑟西便作為他的替代品出生了。然而這并不意味著他就能輕輕松松地丟下一切了,他得做為索恩修斯的家主,接手索恩修斯的產業。
他揉了揉額角,站了起來,走出去,朝著三樓走去,他未曾讓任何一個仆人跟著他。城堡里的仆人大多都只能在一二樓和外城活動,他們并不知道三樓以上的房間都是什么。
而他知道,三樓住著他的父親,所有人都默認已經去世了的先任索恩修斯家主。如果沒有去世,哪一個父親會坐視兒女歷經如此艱難?可他們的父親會,瑟西早早的被植入了礦石,要以算不得龐大的魔力支撐所有的謀劃,他們的父親卻只會提出要求。他要求瑟西救下救世主,卻又不敢明目張膽地直接將加諾接回索恩修斯的領地。
沒錯,他身為自神話時代起就無人能撼動的索恩修斯家族的家主,居然不敢收留一個嬰孩,甚至這個嬰孩是索恩修斯傳承至今的原因,是他們理所當然應該保護的存在。他只會龜縮在埃諾城中,將自己埋入無盡的財寶與奢靡生活中。
艾伊諾推開三樓一角的一扇門,他的父親就在這扇門后面,門上的寶石反射出他的面容,其實他和瑟西外貌相當相似,若是丟利恩膽子大一些,敢于直視他,自然能夠發現這一點。瑟西面容和他相似,若是身為男子倒是俊美非凡,但是做為女子卻是清麗有余,嫵媚不足。瑟西是他的妹妹,是索恩修斯的嫡女,卻從來沒有享受過一天其他貴族少女平素的生活。茶會、跳舞、讀書、管家她都知道,卻從來不屬于她。父親要求她精通十種魔法,要求她對整個大陸的歷史如數家珍,要求她能與各國貴族交易卻不向她提供任何幫助。她跟著檀伽羅去北境歷難尋覓黑荊棘的蹤跡的時候,他們的父親在舉辦只有他一個人的宴會;她精心算計利用各方矛盾保護加諾的時候,他們的父親在重金收購新的舞女為他表演。
可惜那些被父親買來的仆人侍者再不會有離開埃諾城的機會,既然父親怕死到甚至不管索恩修斯的事務,那么他就永遠呆在埃諾城好了。
于是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索恩修斯的家主,人們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繼位的,只知道這位位高權重的青年比之前的家主都要賴得冰冷鋒銳。
這是自然,他無法使用強大的魔法沒錯,可是擁有著這樣的領地與財富,卻不能為自己的妹妹提供半點幫助,那又有什么用?瑟西自己在外面跌跌撞撞了太久,那么小的女孩子,如果不是有幸結識了鉑蘭諾的三皇子,她到底要怎么才能編織這一場救世的計劃?
而她卻被迫為了阿斯莫德大陸親手殺死了檀伽羅。她有救下檀伽羅的做法,只是行將就木的鉑蘭諾帝國被檀伽羅續命的話,對阿斯莫德卻不是什么好事。
瑟西注定要將她的一切獻給阿斯莫德,所以她自己什么也留不下。
艾伊諾閉上眼,強迫不去想瑟西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她的傷心是真的,絕望是真的,而自己身為兄長,什么忙都幫不上,還要親手封死她的魔力。
但是很快就沒事了,很快,他就會陪著瑟西一起面對這些了。
他的父親在這間房間中已經有七八年沒出來了,這間房間有臥室有客廳有廚房有仆人住房,儼然一個小宅邸,甚至有個小隔間,里面種滿花草樹木,以魔法模擬陽光,充作庭院。他在餐廳中找到了父親,他的父親正在樂隊的演奏下用餐。
父親看見他進來,手哆嗦了一下,艾伊諾象征著那些他不愿意直面的現實,而艾伊諾似乎也不是很樂意見他這個父親,他們父子二人幾乎算有幾年沒見了,大概只有不斷更換的樂師舞女劇團能昭示著對方還活著。
艾伊諾不去在意父親的失態,他平靜地告知父親,瑟西的經脈受損,無法使用魔力了。父親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沉默了很久,他才開口:“那得找個辦法讓她恢復才行……畢竟只有瑟西能處理這些不是嗎?”艾伊諾僵硬地回答道:“父親的身體不是康健得很,想必比妹妹的魔力量龐大得多。”父親卻像是沒有聽到一般,又是沉思了半晌,最后惴惴不安地看著他,說道:“那就替瑟西換一副經脈吧。”他說得輕飄飄的,就像換了個廚師。艾伊諾揮手讓一曲奏罷的樂隊退下,繼續盤問他的父親:“那么,上哪兒找能夠供給妹妹移植的經脈呢?”
他聽見了父親的回答:“你們的母親不是在地牢嗎?她的經脈一定不會引起排斥的。”
早知道會這樣的,這個男人說出什么都不足為奇,艾伊諾冷冷地看著父親,說:“那便如你所愿。父親。”
他離開這里,走下樓去。晚飯已經準備好了,管家守在樓梯口等他出現。艾伊諾便坐在餐桌邊,他的晚飯比起父親來簡樸得很,精致的金銀餐具中盛了不多的食物,他素來吃得不多。艾伊諾坐下來,吩咐管家:“將番茄濃湯和海鮮燕麥粥送去地堡。”管家自然是什么都沒有過問,他將兩樣菜放進托盤,向外走去。
鉑蘭諾帝都在索恩修斯的車隊走后便封城了,雖然能接觸到王室的人少之又少,然而他們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是以所有人都要經過排查,才能離開。
就連鄰國的女王卡提亞與蘭恩尼斯的亞萊因特也不例外,他是檀伽羅死前最后交手的人,怎么看都有嫌疑。
鉑蘭諾的大部分貴族都被困在帝都,等待著洗清嫌疑。希婭被王指命協助瑪格和瑞利森調查事實,這讓丟利恩愈發忐忑不安,他差人拐彎抹角地詢問調查進度,卻得到了王的警告。同樣忐忑的倉蘭雁得知此事,自然不敢再觸霉頭,而他也開始好奇,丟利恩究竟做了什么,讓他這么沉不住氣,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和檀伽羅的死有關。
艾伊諾離開的第三天,道雷格朗邀請卡提亞進行了一場密談,具體內容無從得知,只是這場密談結束后,他便宣布亞萊因特沒有嫌疑,卡提納王國的來使將會在次日放行。
對此希婭與瑪格都覺得不妥,亞萊因特做為最大的嫌疑人,就這么輕飄飄地揭過了,不但不曾公布什么確鑿的證據,甚至阻止她們對卡提納人員的繼續調查。然而王已經下了命令,她們也只能作罷。
希婭從來沒想過檀伽羅會死,他們一同做為道格森大法師的弟子學習的時候,檀伽羅永遠是學得最快的那個,他在戰場上戰無不勝,他是鉑蘭諾的守護神。可是現在,守護鉑蘭諾的神明死去了,這個帝國只能裸露出柔軟的腹地,任由他人虎視眈眈了。如果處理得當還好,但是希婭實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讓其他國家放過這個削弱鉑蘭諾的好機會。現在她唯一期望的就是,丟利恩他們能有點腦子,別在這個時候內斗。
她還是有點不相信發生的一切是真的,這一切都充斥著一種不真實感。怎么可能存在一個沒有檀伽羅的未來呢?
……不存在……檀伽羅……的…未來……?希婭腦海中猛然閃過什么,她頓住腳步,由她統領的近衛不明所以地也停下腳步,見她突然轉身,急急忙忙地向王的議政室奔去。希婭輕喝道:“你們趕緊去封鎖城門,不要放任何人出去!記住,是任何人,哪怕有王的手諭也不行。”
她早該想起來的,那樣的美貌,她居然想不到。
卡提亞女王,分明是出現在風蘭徹所見圖景中的那位絕代佳人,她能出現在先覺者所見的未來中,那她便一定是那未來重要的構筑者。她不信在對抗瑟西所說的“荊棘之野”中用不到檀伽羅那樣強大的實力,鉑蘭諾缺少了最強的戰力,卡提納的女王卻活躍在各個場合,她不信這其中沒有一點兒關聯。更不用提屢屢閃現的丟利恩與倉蘭雁的身影,如果說卡提亞是她的無端揣測,那么丟利恩與倉蘭雁,她幾乎是確信和檀伽羅之死有關。希婭快步穿過走廊,轉過一個轉角,卻猛然停下。
她看見丟利恩的親兵們把守在通往議政室的路上,見她過來,便上前用槍交叉封在她面前。
希婭頓時沉下臉,道:“你們這是做什么?”兩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開口道:“希婭小姐,大皇子殿下有要事和王商議,請您不要為難我們。”希婭冷笑一聲:“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時候一個沒爵位的領主能帶著親兵入宮相商要事了,給我讓開!”兩人趕緊壓下長槍,就要向希婭刺過去。
希婭卻矮下身,伸手撥開長槍,那沉甸甸的長槍便在她手中化為粉塵。她捏住二人的手,手腕一轉,便是將兩人一只手反剪過去。希婭看著剩下來蠢蠢欲動的親兵,喝道:“還不讓開!”他們頓了一頓,卻是沖了上來。
于是希婭注入魔力,雙手一擲,那兩人便被扔了出去,被同僚的兵刃刺穿。而那二人的尸首迅速腐化,竟是從中生出藤蔓,旋轉著包裹著將他們吞沒。然而能被丟利恩帶進宮的親兵怎么可能這么輕易殺死,后方的人后退一步,留出空間來,那些被藤蔓糾纏著的人從腰畔取出一小塊魔法石,那石頭觸及藤蔓便化為一團火焰,將藤蔓悉數吞沒。希婭眼神微暗,讓親兵帶著魔法石來王宮,看來丟利恩確實心懷不軌,只是他怎么這么沉不住氣,帝國連接失去軍隊統帥和王,必定會動蕩不安,他怎么不知道呢?
帝國第一附魔法師忽然笑了,少女鮮花綻放般的笑顏讓他們楞了一下,然而天使般美貌的希婭卻吐露出惡魔似的言語:“予爾咒毒。”她伸手托在面前,輕輕吹了口氣。四周墻壁猛然扭曲,伸出無數觸手,而他們剛剛被這些觸手碰到,便于瞬間腐蝕,化為一縷青煙。
攔路的人全都消失了,她急匆匆地走過一地盔甲,推開了議政室的門:“王,我有要事相……”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在議政室那張巨大的長桌盡頭,丟利恩坐在那張屬于鉑蘭諾王的座位上,沖著她笑了笑。
丟利恩微笑著看著她,慢慢開口:“三皇子檀伽羅不幸亡故,道雷格朗陛下憂思過重,重病在臥,特立大皇子丟利恩為王儲,代行王另……你覺得,這下下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