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卿卿全然沒想到孟珩還能做出這種事來。
就連安王妃特地帶了梔子花來送她時,盛卿卿都沒此刻的三分驚詫。
睡蓮雖是觀賞用的,但到底也有盛卿卿巴掌展開那么大,她握著花枝,又看了看兩人身旁一臂距離都不到的石制小池——那里頭開得正好的睡蓮同她手里的正好同樣顏色,也不知道孟珩到底是什么時候摘下來的。
盛卿卿有點手足無措,又有點忍俊不禁。
她手指輕捻著將睡蓮轉了半圈,尋思著該怎么回復才不顯得突兀無禮。
孟珩沒想著帶花來,還是從急在旁就近摘的一支,想必也是為了警告她此后收禮要謹慎。
既然是好意,盛卿卿就不得不好好想想該怎么回復了。
她的念頭在腦中電光火石地轉動了片刻,正抬頭要說話,一直默不作聲的孟珩卻偏頭喝道,“誰?”
盛卿卿到了嘴邊的話立刻收了回去,她下意識地直了原本微微后仰的身體,隨即又發(fā)現(xiàn)孟珩根本沒有起身的意思。
估摸一番兩人間實在有些太近的距離,盛卿卿不得不又仰了回去,輕聲問,“安王府不會進了歹人吧?”
孟珩聞言回頭看看她,像是覺得這話什么地方挺幽默似的,“這可是汴京。”他頓了頓,復又補充,“還是我身邊。”
盛卿卿也笑了,她不好意思地偏過頭去,搽了胭脂的臉頰貼在睡蓮瓣上,“嗯,我犯了個蠢。”
孟珩對盛卿卿有那么好的耐心,對別人就沒有了,他將盛卿卿鎖在這方小天地里,轉頭冷厲道,“出來。”
盛卿卿豎起耳朵也沒聽見什么腳步聲,只過了會兒聽見有個少女的聲音哭哭啼啼地認錯,“大將軍恕罪,我……我不是什么壞人,是來找衛(wèi)封和盛姑娘的。”
這聲音算耳熟又不算耳熟,盛卿卿又看不見人影,只得粗略判斷出是今日沒怎么同她說過話的貴女中的一人。
孟珩觀察著哭泣的少女,從她蒼白的臉色中發(fā)現(xiàn)了根本沒藏好的慌張焦慮。
——那簡直就是一張還沒來得及犯下罪行便被人撞破的臉。
他用視線掃過少女全身,立刻發(fā)現(xiàn)異處,“手里拿了什么?”
跪在地上的少女驚了一跳,下意識將握緊的手往身后背去,“不……不是什么值得說道的東西,一些糕點罷了。”
“拿著糕點,找早就回鞠場了的衛(wèi)封?”孟珩冷笑。
隨著他冰冷的字句,少女的身軀更是恐懼地顫抖了起來,這下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盛卿卿聽了這幾句不由得干著急,她抬了手又不敢直接去碰孟珩,生怕孟珩也有武將那般被人碰到身體就下意識抽刀反擊的習慣,只得踮腳小聲喊他,“珩哥哥。”
孟珩頭也不回,從鼻子里矜持地嗯了一聲。
“別為難小姑娘了,一會兒安王府下人經(jīng)過看到不好。”盛卿卿和孟珩打商量,“她既然是來找我的,讓我出去和她說話就好。”
“你想怎么解釋?”孟珩問。
盛卿卿不解,“解釋什么?”
孟珩終于回過頭來,黑漆漆的雙眼將盛卿卿禁錮其中,“你和我。”
盛卿卿花了一小會兒才明白孟珩指的是什么,她眨眨眼,天真無邪地道,“但你是大將軍孟珩呀。”
孟珩揚眉。
“所以沒人會懷疑我們的。”盛卿卿十分自信。
孟珩:“……”他又有點想再把盛卿卿往這窄小-逼仄的空間里推往更深處的欲望了。
他黑著臉道,“不用。”
盛卿卿心道那也不能讓個貴女在外面哭哭啼啼到被人發(fā)現(xiàn)吧?
孟珩在汴京風聞不好,這盛卿卿已經(jīng)知道了,可若是說孟珩連欺負小姑娘的罪名都要背上,這未免也太侮辱戰(zhàn)神了。
“我去看看,將她勸走就好了。”盛卿卿想了想,學上上次在孟府時那樣柔聲勸說孟珩,“然后還要帶著花去找青鸞呢。一會兒大舅母找不到我,定會心焦的。”
孟珩似乎被她話中某一點打動,垂眸盯著她看了兩眼,收回了攔住盛卿卿出路的手。
盛卿卿輕出了口氣,不忘朝孟珩露了個燦爛的笑容,才從他身邊縫隙里靈活地鉆了出去,一眼就見到了五體投地伏在地上哭得抽噎的少女,她走上前去輕聲喚道,“黃姑娘。”
黃姑娘身子一抖,哭聲竟猛地收住了。
“沒事了,別哭。”盛卿卿蹲下身安撫道,“大將軍只是問兩句話,沒什么好怕的。黃姑娘若是尋衛(wèi)公子,他約莫半刻鐘前剛剛回轉,許是同你錯過了;你尋我又有什么事呢?”
聽見她的稱呼又改了回去,跟在一步開外的孟珩皺著眉看了看盛卿卿。
黃姑娘淚眼婆娑地抬起頭來看向盛卿卿,又掃見她背后的孟珩,連連搖著頭踉蹌起身,整個人搖搖晃晃的,看得盛卿卿有些擔心,下意識地伸手扶了一把。
黃姑娘驚恐地揮開了盛卿卿的手,“別碰!”
這一下動作猛烈,黃姑娘手里的什么東西散了開來。
盛卿卿只來得及看清那是個小小的紙包似的東西,卻不知里面究竟裝了什么,就被人從背后握住手臂拽著退了兩步,撞進了孟珩胸口。
“藥粉。”孟珩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聽著帶了緊繃,“沾到?jīng)]有?”
盛卿卿搖搖頭,“應當沒有,風不朝著我這里吹,而是……”
她就欲言又止地看向黃姑娘,見她正慌張地捋起衣袖查看自己的手臂。
“黃姑娘?”盛卿卿喚她,“可要去見安王府的府醫(yī)?”
黃姑娘猛地抬頭看向她,面上神色十分復雜,不知該說是后悔還是憤恨,但最終在孟珩的逼視下化作膽怯,“我……我這就去,不必勞煩盛姑娘了。”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不自覺地用力撓著自己的手臂,好像那里巨癢難耐一般,瞬間便抓出了一臂的紅痕。
“我陪你去吧。”盛卿卿擔心道。
“不用,真的不用!”黃姑娘連連后退,她用力地搖著頭,倉皇地向孟珩行了個不規(guī)不矩的禮,流著眼淚往兩人背后跑,才跑了沒幾步就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盛卿卿嚇了一跳,以為那藥粉厲害到瞬間放倒一個人的地步,趕緊掙脫孟珩上前查看。
黃姑娘卻不再用力撓自己的手臂了,她倒在地上,緊緊抱著自己的身體,發(fā)出了無力的□□聲,掀開眼皮時,迷蒙的雙眼已經(jīng)沒有了焦距。
盛卿卿伸手碰了碰黃姑娘的臉頰,被那高溫燙了一下,便被孟珩捉著手腕扯開了。
“別碰。”孟珩斥道,“你也沾上怎么辦?”
盛卿卿無法,她站在一旁看黃姑娘迅速陷入意識不清的狀況,道,“得去找安王妃了。”
孟珩嗯了聲,他心中更在意的是藥粉從何而來,又為什么有人想將其用在盛卿卿的身上。
于是他彎腰毫不留情地捏了黃姑娘的兩邊臉頰,用疼痛強迫她拉回一絲理智,“是什么藥粉?”
黃姑娘斷斷續(xù)續(xù)地答,“是……令人渾身瘙癢……大笑不止的……”
四處張望尋找安王府下人的盛卿卿聞言回頭看了看,了然,“難怪她方才最開始的反應就是撓自己的手臂。”
“誰給你的?”孟珩接著問。
這次黃姑娘卻沒能再回答得上來——她的理智已經(jīng)徹底被那不知名的藥所吞沒,甚至扭著身體想往孟珩身上靠去。
孟珩迅速伸手讓她落在了地上。
就在這時候,一陣說話聲從遠處傳了過來。
孟珩最先聽見少年少女們正在談論著盛卿卿怎么許久不歸的話題,他轉頭看了眼一無所察的盛卿卿,在提醒她和不提醒她之間搖擺了短短一瞬,就選擇了后者。
要說原因的話,當然是因為年輕人們送盛卿卿的花在他手里,而盛卿卿手里拿著的,只有他孟珩送的花。
盛卿卿四處找了小會,終于在園外看見了婆子路過的身影,呀了一聲,對孟珩道,“我去喊人。”
孟珩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他知道盛卿卿走不遠。
盛卿卿的步子才邁出兩下,年輕人們的聲音就到了近前。
“我聽見盛姐姐的聲音了!”
“盛家妹妹?”
一群人鬧哄哄地從拐角處你爭我奪地擠出來,最先看見的卻不是盛卿卿,而是一身玄衣、眉眼肅殺的孟珩正擋在前路上。
跑在最前面的胡公子立刻慫了,他猛地剎住腳步,滿頭冷汗地低頭行禮請安,“大將軍!”
頓時這群剛才還氣氛沸騰的年輕人們就跟被扔進了冰窖里似的雅雀無聲了。
才走了沒幾步的盛卿卿見這陣仗,只好又回過頭來解圍,“大家怎么都來了?我稍稍耽擱了一會兒,馬上就回去。”
她說著,小心地同孟珩一起擋住了倒在地上的黃姑娘。
一群人里,還是孟娉婷接了話,“不是去送花的么?你走這么久,還當你真迷路了。”
孟娉婷一說到花,盛卿卿才猛地察覺手里頭重量比先前輕了不少。
她轉頭看向孟珩手中花束,抿抿嘴唇有些赧然,“珩哥哥……”
——花我來拿就好了。
這半句話被盛卿卿卡在了喉嚨里,她陡然意識到自己一時嘴快將這個明明打定主意不在旁人面前用的稱呼喊了出來,面孔頓時熱了起來。
不光是盛卿卿,除了孟娉婷外的人都驚悚萬分地抬起頭朝盛卿卿投以了敬佩的眼神。
——那可是軟硬不吃、誰也不敢同他攀關系的孟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