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廖宋曾經以為,路都是人先選了,再蹚出來的,偶爾上天會插手。
后來發現并不是。
在接觸裴云闕這事前,她實際上有其他選擇。導師是個好人,動用關系幫她聯系了不少熟人,是廖宋難以回報的好意。
最后她決定,先聯系裴家。
薪酬是一方面,還有些其他原因,廖宋很難說清。
患者的資料里,照片很少,只有一張偷拍的側影,他坐在輪椅里,靠在窗沿,夕陽的光將那道剪影寸寸勾勒。
那一瞬,廖宋有些恍惚,倏然間回到了那個傍晚。
跟盛煜第一次見面是個意外,那天他請她吃了頓晚餐,高熱量的垃圾食品,她吃得很滿足,也異常輕松,因為太累,突然下了決定放棄。
回國內也不會很輕松,學業沒能繼續下去,也不會再繼續,但她有手有腳,總比在這邊更好,怎么也不擔心會餓死,或者某天走在路上,因為沒有零錢被劫殺。
吃完飯出了門,偶遇了場盛大的落日黃昏,就像是上天玩性忽起,打翻了天空的顏料盤。
這樣的落日在這里太常見,廖宋已經沒了欣賞的心思。
無意間,她往對面瞥了一眼。
對面的路邊停著輛雙門轎跑,她辨不出牌子,只知道款式看著既老派又優雅,還是銀藍色的,那個顏色非常獨特,過目難忘。
比那更難忘的,是倚著車的人。那是個很年輕的男人,人高腿長,看著就舒展而悅目。穿一件米白色的刺繡襯衫,深色羊絨開衫倒搭在肩上,在胸前打了個很松的結,他手肘倚在搖下來的后車窗,但重心還是在自己那邊,后座里大概是他朋友,狀態顯得悠閑又放松。
廖宋一直是偏理科生的思維,簡單明晰,A導到B,B推出C,過程到結果沒問題就行。在很多很多事上,她非常遲鈍。
因為有太多無法推導,無法追溯,無法用言語表明的存在。
就像她遇到的那幕,即使并沒有完全看清對方的臉,只有逆著光的,棱角干凈而鋒利的側面。
廖宋被擊中了,在那短暫而漫長的瞬間。有一種流動的生命力,貫穿了那個畫面和那個年輕的男人。
她很難說清。不久前吃晚飯時,廖宋心里有個一拂而過的想法,她跟上天說。
如果我應該留下來——如果我能——
給我一個提示。
從快餐店出來,那輛車和人就那樣撞進她眼睛。
他當時倚著車,俯身撐著車窗,跟朋友不知說些什么,即使只是側面,廖宋也瞥見了笑意。
那種氛圍隨意又迷幻,對她來說,就好像望見即是永恒。
這個畫面固然很美,美得像一幀電影,但擱在平時,廖宋最多余光瞥一眼,感慨一下上天果然公平給了別人美貌和財富也會給她貧窮和平庸,接著擦身而過,再不會浪費一秒。
她駐足,是因為它像一個應答。
在這個時刻,恰好闖入路過。
冥冥中告訴她,天道驚險人世驚艷的寫法。驚險是擱淺的船無法航行也靠不了岸,驚艷是她試圖放棄掙扎時抬頭,天邊云翳忽然有光閃現。
在那之后,她也沒有再遇到過類似時刻,直到再次看到裴溪照方提供的資料。
廖宋并不能確定他們是否是同一個人,但她可以確定的是,這個剪影跟那個是那樣相似,又極其不同。
有太多沒落的灰色底調,美依然在,曾經擊中她的生命力消失了。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個日落,最后鬼使神差地,選擇了他。
廖宋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包括裴云闕。
一個晃神,她從記憶中驚醒,面前的人說不會放棄她,像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張口就是永遠。
廖宋定定地凝視他,安靜而沉默。
他是真的漂亮,廖宋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能把脆弱和鋒利結合的這樣完美,眼角唇峰,鼻梁下頜,生得找不出半點錯處。
……看著看著就想走神。干。
裴云闕沒有慌神,不耐,也沒有追問,在這樣的靜默里望著她,僅此而已。
只有他自己知道,平靜底下流淌著什么。
廖宋看夠了,抬手用手腕上的黑皮筋把頭發扎了個低馬尾。
她用手掌輕合住了他半邊臉頰,觸碰若有似無,癢得像一根羽毛在他心間來來回回掃。
\"不太理解你。\"
廖宋說。
\"如果我是你,會有更好的選擇,你可能是有點……\"
她蹙眉,想了幾秒。
\"產生依賴了。\"
但是。
裴云闕靜靜看著她,等待她的但是。
果然,廖宋笑著聳了聳肩。
\"但你選都選了,至少今晚,沒有后悔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