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宋在N市又待了五天,她住在臨時租住的民宿里。裴云闕住在六公里外的一家酒店,這酒店在湖邊占了塊地,N市頂尖五星中最新建好的一家,也是各方面設施最完備的。
尤其是對他來說。
不過也沒多大用處,裴云闕基本不出房間,都是私人康復師上門……雖然上完門就跑了,神龍見首不見尾。
尤藍想請他吃飯,連著被拒了三次。她本來是出于禮節,畢竟是她老家地盤,不招待也說不過去。但裴云闕拒絕得太過干脆,尤藍這人激不得,一個電話曲線救國,轉到廖宋那兒去了,讓幫忙勸下,給個面兒。怎么說,她也安慰過廖宋的。
廖宋效率奇高,第二天人就赴宴了。
他話很少,陪吃的尤燃都覺得無聊,扔筷子走人了。尤藍也不大在乎,席上安靜專心吃飯,誰說不好了?何況她一向八面玲瓏,那意思即是,無論身處什么情況之下,都不會輕易覺得尷尬。
但臨了結尾,裴云闕卻提出個匪夷所思的請求。
她都放下筷子準備認真聽了,順水推舟做人情這種事,尤藍最愛。
沒想到他說是,要找N市最好的桂花糕和白糖糕。
最好是個虛無縹緲的定義。賣得最好的?最貴的?
裴云闕坐靠在輪椅里,手里輕轉著小巧的青瓷茶杯,目光落在杯上,卻又像要透過它,徐徐落入更遠的地方。
“都可以,”他笑了笑:“多幾種也沒事。”
她寫得短,裴云闕也沒刻意去看,但那筆畫順序太清晰,很難忽略。
——想吃桂花、白糖糕。
就這么一個愿望,也值得勞煩太陽。
尤藍:“行,沒問題。到時候叫人送你那兒?!?br />
她開玩笑道:“有什么報酬嗎?改天也請——”
裴云闕低眉,吹開清茶上的浮葉,輕抿了口,熱氣也短暫散開。
“你離開他的時候,我保證你能全身而退?!?br />
尤藍全身的血液幾乎凍住。
她跟裴越的婚約,圈內皆知。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要結婚、會結婚。
除了她自己。
死寂一般的沉默持續沒多久,裴云闕就提出了離開,剛一開門,門外墻上正靠著個人。
“哈嘍?!?br />
廖宋今天穿得很運動,棒球夾克里面套了件厚衛衣,黑色牛仔褲包裹著修長雙腿,撲面而來的清爽。
“廖小姐今天工作時間能拓展了?”
裴云闕本來沒理她,繞過廖宋徑直往前走,她雙手插兜嚼著口香糖,隨便一伸腿就把人逼停了,換來男人一句友好冰涼的問候。
廖宋抱歉地沖尤藍笑笑,有幾分’您多擔待點’的意思。
“一個大男人能不能整點陽間的活,說話別陰陽怪氣的,以后在外面容易招揍。我在這兒有點事,不辦完還得延長時間……”
她推上裴云闕,兩個人的身影漸漸遠去,聲音也逐漸消失。
這段到電梯的路是厚地毯,怎么都要費力些,但廖宋推得如履平地。
尤藍站在原地好久,最后才蹙著眉頭、心事沉沉地回了包廂。
這倆人,好像比她想象中更怪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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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市的冬天刺骨的冷,但趕上時候好,暮色四沉時可見霞色如流光。
六點,CBD區到了晚飯時間,人們從鋼筋鐵骨的大樓中魚貫而出。程辛苑跟要好的同事挽著手臂,正討論著哪種光腿神器好用,突然同事戳了下她,提醒她往前看。
寫字樓門口的階梯長而薄,有好幾十階,有人站在第一階上,腳半懸空的,踏出又收回,身旁放了許多禮盒。
同事跟她吐槽:“這兒不能等人的這人不知道嗎,一點公德心都沒有……”
程辛苑卻停下腳步,把手臂抽出來,對同事笑道:“你先去吃吧,替我占個位,我要壽司A套餐。”
她走到廖宋身邊,唇邊浮起一絲夸張的笑意。
“呵,這是誰啊?您都被勞斯萊斯接走了,竟然還留在這個小小的地方?”
廖宋把指間夾的煙咬住,將地上的東西提起來遞給她,面色很平靜:“拿給她吧?!?br />
程辛苑昂著脖子,眼神漠然地掃了掃,準備讓她就這樣尷尬著。
這一掃掃到那些袋子logo, Chanel、Hermes、Dior、LaPrairie……隨便一個都是她一個月工資。
不過liang秒,廖宋就要收回手:“不要算了,幫我帶句話——”
程辛苑一把抓過,冷哼了聲:“算你還有點良心?!?br />
【二十二】
廖宋收回手,把煙從唇邊拿下來,撣撣煙灰,低頭沒說話。
程辛苑斜睨著她:“有事沒,沒事我走了?”
等上了出租車,程辛苑正翻騰著袋子,手機信息音一響,她這才收到廖宋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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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辛苑周末回了趟家,把挑選過的東西帶給父母,都是些N市能買到的特產,桂花糕白糖糕綠豆糕之類的。
母親陳阿璇見是程辛苑提回來,還挺高興的,抱怨著她才工作不久,不要老想著往家里帶東西。
程辛苑抱著她撒嬌的手臂一頓,才不情不愿地攤牌。
“媽,不是我,是有人讓我轉交的?!?br />
陳阿璇眼睛一亮,以為她愿意把男朋友帶回來了,剛要說什么,突然想到什么,笑容僵在臉上。
都是重復的糕點,不同的牌子。
桂花糕,白糖糕……她很早以前常做的。
程辛苑低頭撥弄著指甲:“是她啦。還讓我跟你說句話,什么……”
“這是最后一次,二十三號號老地方見,我只等五分鐘?!?br /> 程辛苑掏出手機,照著信息念完,厭惡地皺眉:“她以為她是誰啊,屌死了。”
陳阿璇沒說話,直到程辛苑追問她回不回去,她才笑了下,說當然,沒必要……又說有點累了,提著袋子回房間休息了,背影微躬,走到門口才回過頭。
“辛苑,你……她看著,怎么樣?”
在程辛苑臉色微變前,陳阿璇又趕緊補道:“沒我們小苑好吧?”
程辛苑氣沖沖道:“別拿我跟她比好不好,我是靠自己的雙手,進了五百強,我自食其力掙錢!誰像她啊,傍大款,靠賣x……活得富貴又怎么樣?”
陳阿璇握著門把的手微顫,最后才撐了個笑:“對,人還是要靠自己?!?br /> 沒再等程辛苑回復,她便進屋了。
離二十三號只有兩天,兩天過得很快。
廖宋這天起得很早,也提前給裴云闕打了招呼,說今天可能會晚一個小時,他在房間里少活動,這幾天以休息為主。
剛掛電話,又有陌生電話和短信不停轟炸進來,廖宋沒接也沒點開,她現在最重要的事不是這個,地表塌陷也得往后排。
她很少買衣服,但在N市買了很多套,基本都是裙子,花了一萬多。
廖宋把這些衣服都扔到床上,一件件挑著,換了十幾次,沒有一件滿意的。她倒是有可能滿意,她一直希望,’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樣子’。所以抓到廖宋中學抽煙,當著來來往往的人,當場就發瘋了。
她把身上衣服脫下來,團成一團扔遠,只穿著內衣,坐在沙發上發呆,發著發著覺得嘴里很寂寞,煙沒找到,找到兩顆薄荷糖,也看不懂寫得啥,都是裴云闕不知道什么時候放進來的,他喜歡這種牙膏味的刺激,她是很討厭,但現在也顧不上了,含著一顆,清涼感直沖大腦。
她從來不羨慕人,這時想起羨慕裴云闕來了。他天生聯覺能力極強,看許多東西都能對應住顏色,估計也是因為這個,才對畫畫勉強提得起興趣。如果她能稍微體會一下那種感覺,也能沖散一點現在內心的混亂。
離兩點越來越近了,廖宋開始考慮去不去的可能。
就在此時,信息提示音一響。
廖宋伸手撈過手機,也沒滑開,信息就那么句話,很短,不打開也能看完。
——穿什么都行。會下雨,記得帶傘。
裴云闕發的。
廖宋看了幾遍,倒了杯水扔了幾顆冰塊,一飲而盡,冰塊也咬掉吞下。
她拎了件飛行夾克,套上毛衣長褲馬丁靴,甩門走人了。
約的咖啡館很多年了,什么都賣,拿鐵瑪奇朵烤腸雞蛋餅。外面的墻壁掛滿爬山虎,門口掛著個破舊的木牌,隨著風晃蕩。店開在學校周圍,顧客以學生為主,也就沒必要太上心硬裝,十幾年了也沒什么變化。
她點了杯拿鐵,還是跟以前一樣,熟悉的刷鍋水味道。
陰天了很久,雨最終還是落了下來,玻璃也變成一面雨幕,被不停地沖刷著,屋頂上也有水珠滴下來。
下雨的時候,廖宋看了眼表,是兩點半。
她喝了一杯咖啡,吃了三個面包,兩個蛋糕,數了很久的雨滴。
就這樣,慢慢悠悠地過去了兩個來小時。
廖宋對面的座位始終空著。
這是她早能料到的結果,廖宋沒覺得很失望,她只是覺得,心里有塊石頭終于落地。
體會一件事一千遍,再敏感的人也麻木了。
空等最能感到時間的流逝,影子變長變短,云時來時走,活著也感覺比別人多點長度。
廖宋轉著已經見底的咖啡杯,滑開手機,很多未讀信息。
連盛煜也給她發了。反倒是該來的人沒來。
她還沒來得及一一點開,來電鈴聲驟然響起。
是個陌生號碼,廖宋這幾天拒接很多次了,是S市那邊的。
廖宋最后還是接起。
話是那么說,等待的余韻也不是那么好受的??偟糜眯┦聛硖顫M,不管是好是壞。
而對方顯然也不讓她失望,那道聲音她沒聽過,也不熟悉,但說話相當開門見山。
“廖小姐,我們談談吧?!?br />
“關于你離開后的補償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