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手臂將她的腰身圈在懷中, 另一只手執掌著她的肩膀,以免她顛簸太狠。
身下的馬蹄依舊奔騰,可此時的奚蕊卻不覺有半分恐懼。
似是因著有他在身后庇佑, 便覺得即使是再可怖的意外也會迎刃而解。
“沉肩,收腹?!?br/>
清冽低沉的男子嗓音響在耳際, 奚蕊跟隨他的指導一一嘗試, 卻如何也找不到感覺。
試了半響, 她耳根微紅, 咬了咬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似乎......不可以......”
嗚嗚嗚......不行的竟是她自己。
眼瞧著懷中女子糾結無比的面容,一對小巧柳眉擰得快要成麻花,祁朔俯視她略有失笑:“別急。”
男子溫熱的呼吸輕輕繚繞過耳邊,似是迷醉的輕喃, 又似低語寬慰, 讓奚蕊有些晃神。
忽然, 松柔溫軟的柔荑被那常年執劍的大掌完全圈攏于掌心, 他帶起她的手臂,又同她一道拉開了弓。
她順著被他掣肘著抬起的箭羽同時望去, 高懸于穹頂的明媚太陽光芒在鋒利的矢端上泛起锃亮的銀黃色。
“跟著我?!?br/>
“放箭。”
話音落畢的剎那,她的手指跟著他一道松開。
奚蕊見那扎著白羽的箭尾瞬間離弦遠飛,在頃刻間縮小成一抹黑點, 與此同時湛藍的天空上一只飛鳥驟然而落, 帶下片片輕羽。
“我成功了!”
巨大的欣喜染上瀲滟的杏眸之中,祁朔揚唇,見她眼尾彎成月牙狀,抓住他的手臂搖晃著,臉頰的梨渦襯得她愈發可人。
忽而奚蕊轉眸看他, 與男子那含笑不語的鳳眸對視交織。
飛云掣電之際,周遭在倏忽間皆霧化不清,她再也聽不見疾馳的馬蹄與勁烈的疾風,心口的跳動逐漸湮滅所有外來之聲。
她愣愣地凝視他,男子高束的馬尾隨風而動,陽光照射的光暈在他瞳底流轉著琥珀色的波光,微彎的薄唇盡顯自信和倨傲。
奚蕊從未見過這樣的祁朔。
他向來是成熟又穩重,可今日迎風翻飛的衣袂在光影傾灑下,卻讓她見到了幾分先前未曾發覺的自傲與張揚。
不,他大約本該就是這樣的。
十多歲的年紀就能孤身帶兵潛入敵腹,被逼至岐山之巔又詐死逃生,不過統帥鎮北軍數年便大破匈奴王庭。
這樁樁件件的豐功偉績在這一刻和他的身影慢慢重疊。
她身邊這名位高權重且容顏絕世的男子,其實在所不為她知曉的少年時代,早已經極盡風華。
......
這次本就是心血來潮的外出狩獵,也吃不了多少,因此便只獵了幾只飛禽便算作罷。
奚蕊被祁朔抱下放穩在地,剛站穩的瞬間人就迫不及待地朝那方才自己獵的鳥兒墜落之地跑去。
祁朔抱臂站在原地,眼底倒影的是小姑娘及腰麻花辮在跑動中輕輕搖晃的身影。
奚蕊小跑著到了目的地,又蹲下拾起被箭穿透的鳥兒,忽而眼前一亮,復又站起身對不遠處的男子揮舞手臂。
“夫君——你過來嘛——”
見男子頓了一會才邁步,她似乎覺得太慢了,于是又彎腰將那箭矢撿起往回跑。
“這一箭沒有歪呢!”她將鳥兒遞過去,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黯淡了一些,嘟囔道:“就是這小鳥兒委實可憐了點。”
祁朔頓住手臂,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卻又見她再次揚起笑意,眸光亮晶晶:“不過不知夫君準備如何烹制這些飛禽呢?”
“......”
見他似有失語,奚蕊面帶疑惑。
祁朔捏了捏額角:“想回去嗎?”
奚蕊下意識搖了搖頭,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自是想在外面多待一會。
只是......
“不回去如何做這吃食......”說著她忽地猶疑了一下,又撓撓頭,眼神飄忽道,“那個,我......我吃熟肉的......”
“......?”
祁朔摁住抽搐的眉梢,沉了口氣道:“你又在想什么?”
奚蕊咬唇,又瑟瑟地瞧了他一眼,唇齒不清,越說越沒有底氣:“......那什么......說書先生不是說你食......食生肉的嘛......”
“你覺得我會讓你吃生肉?”
“有夫君這句話那我就放心了?!?br/>
“......”
祁朔覺得他愈發不能理解這小姑娘腦子里面究竟是如何做的。
似是總是與尋常人不太一樣。
他不欲多言,一道拾起方才打下的數只飛禽便朝叢林之間徑直走去。
“哎——”
眼見著男子一聲不吭就走,奚蕊連忙提著裙擺跟了上去,她挽住他的手臂又緊緊抱住。
“不準拋妻!”
祁朔瞥了她一眼,因著同他手臂的擠壓,那白皙的小臉鼓起點點軟肉。
他輕哼了聲并未搭話,只是那方才斂下的眼底卻逐漸攀附上了無奈的笑意。
......
當祁朔隨地尋了兩枚小巧的石頭在手掌間輕輕碰出火花時,奚蕊覺得自己見到了神跡。
“這是......”
“一種火石?!?br/>
如今大多數人家生火不是火折子便是專用的火石,而這種生火效果甚微的石頭早已不再使用。
奚蕊撐著下巴,手肘抵著膝蓋看著他手中,不明白其中彎彎繞繞,只覺稀奇得緊。
突然見著他鳳眸輕抬,朝那林中樹木掃視一眼,然后便覺眼前一晃,人就不見了。
她驀地放下雙手,坐直了身,滿臉茫然。
剛想尋他去了哪里,又見他再次回了原地,順帶著掌心還捧了一堆小果。
奚蕊瞪大了雙眼,眼皮都不眨一下地盯著那花花綠綠的果子,喃喃出聲:“......你怎么像個神仙一樣?”
說著她又伸出手捻起一枚,放到鼻尖聞了聞,一股淡淡地清香充盈而來。
她瞇了眼,眉心舒緩,仰視問他:“這個能吃嗎?”
祁朔挑眉,不可置否。
見他這般,奚蕊放下了心,只是那齒間穿破果皮的瞬間一股使她靈魂都要戰栗的酸味直沖頭頂。
“——!”
手臂一晃,那綠色的果子立馬飛得數尺之遠。
奚蕊抬頭怒目而視,摸了把眼眶周圍那被酸出的眼淚,繼而看到祁朔那抑制不住的笑意。
他握拳抵唇,輕咳一聲:“沒來得及阻止?!?br/>
“你怎么這樣!”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奚蕊倏得起身,錘了一把他的胸口,隨即氣沖沖地朝一旁離他最遠的大石頭上坐下。
祁朔也沒攔她,只是蹲下了身支起了火架,五顏六色的果子在指尖捏碎,又在火焰的熏烤之下散發出誘人的氣味。
奚蕊氣得不行,可那時不時傳來的香氣卻使得她無比動搖。
腹中又傳來了陣陣咕嚕聲,她憤憤地雙手捂住,暗罵自己的沒出息。
“不過來?”
男子戲謔的嗓音在身后傳來,那被饞得暈暈乎乎的奚蕊立馬一個機靈清醒,她咽了咽口水:“士......士可殺不可辱......!”
倒是有幾分氣節。
祁朔垂眸低笑,剛想再言,卻在抬眼的剎那,見那本是耷拉著腦袋背對著她的小姑娘忽地僵直了脊背。
“夫......夫君......”女子的聲線軟糯中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有蛇......”
奚蕊渾身打顫,而那布滿斑駁花紋的毒蛇近在咫尺。
祁朔收起笑顏,凝了眸:“別動,它看不見你?!?br/>
話音剛落,她便覺耳邊一道勁風刮過,下一瞬那方才還弓著身的毒蛇立馬成了兩截,甚至還在地邊不斷顫動。
“啊——”
奚蕊嚇得魂飛魄散,立馬從巨石上跳下,急忙朝祁朔那邊跑去,然后一把抱住了他。
“嗚嗚嗚小命差點沒了......”
祁朔接住女子撲過來的身體,感受到那止不住的顫抖,手掌上下安撫著順她脊背,輕聲道:“早就讓你過來了?!?br/>
“你欺負死我算了——”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
不知哭了多久,本就沒吃東西的身子早就沒了多少力氣,奚蕊斜靠在祁朔懷中一抽一抽地,倒是如何也不離他半步了。
還是夫君身邊更有安全感,她想。
目光呆滯著神游天際,她就這樣瞧著男子骨節分明的手指轉動木架,又將那些奇怪的果子擠出汁液滴在上面。
好奇再次戰勝憤怒與恐懼,她歪頭問:“這是什么?”
總感覺祁朔似乎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分明是空手而來,可這萬物似乎都能為他所用。
“一些調味的果子?!?br/>
對于他們這種常年穿梭于烽火之間的人來說,若連這些都不會,便也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竟是用來調味的,難怪味道這樣重,奚蕊稍有感嘆。
不過當那極為鮮嫩的飛禽烤肉入口時,奚蕊心中最后一絲憤怒也蕩然無存,并覺得自家夫君又變好了起來。
祁朔單手支頭,瞧著她那掛在臉上饜足的笑顏,只覺得小姑娘的脾氣屬實變得太快了。
......
奚蕊胃口小,雖說先前餓到感覺自己能吃下五只鳥,但實際上不過小半只便感覺到了飽腹之感。
將那剩下的半只遞給祁朔,她又看看了完好無損的其他幾只,最終決定帶回去慢慢吃。
于是在日頭即將傾落西山之際,奚蕊懶洋洋地靠在祁朔胸口,手中提著幾只烤鳥慢悠悠地任他騎著馬帶自己往回路走去。
經過一日車馬路程銘右等人總算是趕到了平海鎮。
奚蕊剛下馬便被文茵與阿綾團團圍在客棧門口上下打量。
“夫人您感覺如何了?”
“夫人您還有不適嗎?”
“夫人……”
……
“停!”奚蕊按了按太陽穴,有些頭疼道,“你們看我像有事的嗎?”
文茵面有憂色:“可夫人為何穿這等粗布麻衣?”
阿綾也急著問:“可是在路上遭了劫匪?”
文茵轉頭反駁:“有公爺在夫人怎么遭劫匪?用點腦子?”
阿綾不服:“萬一呢……”
奚蕊:“……”
不想再聽她們兩個吵些莫名其妙的架,她提著烤鳥就跟著祁朔的方向往內走。
突然街道一陣騷動,奚蕊下意識望去,便見一道小巧的身影朝她疾馳而來。
準確的說是朝她手中的烤肉——
她瞳孔迅速放大,根本來不及反應避開,卻見那身形在離她咫尺之際被人拎起了后脖頸。
“放開我,你放開我!”
不過及她胸口高度的小男孩被憑空出現的鈞左單手提著,他面無表情地掃視小男孩一眼,然后一把扔到一邊。
可誰曾想那小男孩剛落地便爬起來抱住了奚蕊的腰。
去而復返的祁朔在見到那搭在她腰上的手臂時幾乎是一瞬間便冷了眼。
“卸了胳膊,扔出去。”
極盡森寒的嗓音饒是那些圍觀之人都覺得不寒而栗。
可那小男孩聞聲卻抱得更緊了。
“仙女姐姐救我!”
奚蕊一愣,垂眸看他,只見這孩子身上穿得破破爛爛,小臉也是臟兮兮的,臉頰凹陷,身上也沒有半兩肉。
她瞧著小男孩盯著她手頭的烤肉咽了咽口水,于是試探著問道:“你想要這個?”
小男孩瞪著濕漉漉的眼睛點了點頭,復又看到祁朔愈發冰冷的眼神時再次往后縮了縮。
奚蕊心有猶疑,順著小男孩目光看去,將他往后攔了攔。
又想到那一開口就是卸胳膊的行徑,蹙眉不忍道:“他還是個孩子?!?br/>
祁朔看那胳膊愈發不爽,又聽見那維護之言冷哼一聲:“孩子?便能來搶你東西?”
還摟著她?
聞言,小男孩癟起了嘴,似是要哭:“仙女姐姐我……我只是太餓了……”
奚蕊抿抿唇,看看祁朔,又看看他,然后將手中的烤肉遞給他,溫聲道:“下次不準搶劫了知道嗎?”
小男孩噙著淚點了點頭,余光瞥見她身后眼中還有警惕。
奚蕊摸了摸他的腦袋:“去吧,他不會傷你的?!?br/>
終于松開了她,然后朝人群深處跑去。
奚蕊見著他消失不見才直起身,卻同時見到祁朔拂袖而去的背影。
她心道不好,遂急忙跟了上去。
只是男子腳步邁地太大,不過幾下便入了房間。
奚蕊雙手撐著膝蓋在門板前小喘著氣,就在她以為他不會理她的時候門板再次被扯開,隨即整個人也被一股大力拽了進去。
“你倒是知道我不會傷他?”男子咬牙切齒地扯開她的衣帶。
奚蕊大驚后退,他……他怎么突然撕她的衣服?
就在驚疑之時,懷中卻被忽然扔來的一套新衣物塞滿。
然后她聽見男子不甚愉悅的聲線。
“換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