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戰兢兢呆坐了一整夜的客棧老板與老板娘在聽到樓上需要飯食時, 瞬間如被解了穴般,殷勤到恨不得將家底都掏個底朝天。
昨晚那番動靜本以為是糟了什么賊人,讓他們好一陣惶恐不安。
可誰曾想就在他們想著如何去報官時, 店里的伙計捧了片金葉子顫顫巍巍的過了來,并解釋了一番發生了何事。
他們這種小店何曾遇到過這般有錢的貴人?
當下皆是大氣也不敢出, 唯恐驚擾了貴人們。
如今貴人有需求, 他們自當時鞍前馬后在所不辭。
此時的奚蕊坐于案前看著由這家客棧老板及老板娘親自送來的一桌食物, 置于案下的雙手絞結在一起, 眼神頗有復雜。
嫁入國公府后,奚蕊的生活可謂是從貧民窟直接降落至高門第,她以為再不濟的普通生活也不外乎就是奚府那種水平。
直到見到這些伙食。
她相信他們是真的十分用心在準備。
但這未經過多道處置的海鮮明晃晃的呈上來,饒是還未動筷子,奚蕊都能聞到那傳來的腥味。
早先聽爹爹說過, 民生艱苦, 許多人家甚至連鹽都用不起, 更不必談其他去腥調味料。
那時的她只當是爹爹夸大其詞, 而今日所見之后她才知那些言論非虛。
然而她的僵硬也只維持了一瞬,隨即拿起手邊湯勺舀起那看起來最能入口的糙米粥。
總歸是人家一番好意, 也不能——
“嘔......”
舌尖抵上糙米粥的瞬間,一股更為濃烈的腥味瞬間直沖頭頂,奚蕊一陣頭暈眼花, 胃部驟然而起的翻滾使得她立馬扔下湯勺, 捂唇側了身。
祁朔眼神一凝,手掌撫上她的后背。
陣陣熱流順著掌心傳遍她通身,逐漸平緩了方才那股惡心。
“如何了?”
男子聲音放柔,帶著點點擔憂,奚蕊依舊捂著唇, 緊蹙的眉心漸緩。
“......還好。”
祁朔稍稍頷首,那一閃而過的憂色在視線轉向門口時瞬間染盡雪山之巔的冷冽。
門口的老板與老板娘在這鷹隼般的厲眸掃視而來的瞬間臉色煞白,呆滯在原地忘了動作。
老板早已被這仗勢嚇得雙腿戰栗不止。依依向物華 定定住天涯
這......這都是他們尋常過年都不見得能吃的好東西,怎么會......怎么會......
倒是老板娘反應更快,她哆嗦著嘴唇,指尖顫抖著接過新的碗勺舀了一口糙米粥迅速放入口中。
“公......公子,這......這不會有問題的......”
“......不是粥的問題。”奚蕊終于將胃里的惡心平復,抓住祁朔的手臂朝他搖頭,隨即面有窘色,“是我吃不下這味道?!?br/>
祁朔常年在塞外征戰,也是今年才算回京安定,他的生長環境極為嚴苛,自是不會對吃食有任何挑剔。
倒是自己屬實孱弱了些,吃不慣這沿海地界的食物。
而這番話聽到老板娘耳中卻不是這個意思,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她眼前一亮,急急道:“從前奴家懷我們家老大時便是吃不下海味,夫人莫不是有了身孕?”
奚蕊眼皮一跳:“我不是......”
老板娘卻是越說越覺得這個道理:“這有孕之人確實不可吃這等寒涼之物......”
“我不......”
“夫人還是請人來檢查一番比較好,若真是這般可得注意好些東西?!?br/>
“我......”
完全插不下去話,奚蕊只覺得頭皮發麻,屬實太烏龍了些。
……雖然默認不會有孕,但以這種方式在他們之間被提及,總歸是感覺無比尷尬。
眼瞧著那老板娘愈發說得多,又準備喚人去請大夫,她只好硬著頭皮求助般去看祁朔,恰好對上他望來的視線。
“不必?!蹦凶勇暰€淡然,卻在一瞬間讓室內安靜了下來。
老板娘不敢再說話,面色緊張,唯恐是自己方才說錯了什么。
他依舊順著奚蕊的后背,見她無恙,斂下的憂色漸褪,又道:“都撤了?!?br/>
“是是......”
一眾人也不敢再停留,連忙怎么帶來的又怎么拿了出去。
而且因著她的身體原因,祁朔是騎馬帶她連夜趕來的,是以,要比馬車行駛更快,而按照馬車的正常行程,銘右他們約莫要在今日晚間才能趕到平海鎮。
室內歸于沉寂,奚蕊心有慚愧,想吃東西也是她說的,吃不下的也是她。
她低著頭,絞了絞手指,抿唇道:“其實我覺得不是很餓了......”
等晚間再吃馬車上的干糧也沒關系。
男子眉尾輕挑:“當真不餓?”
奚蕊剛想點頭,腹中忽然傳來了一陣咕嚕聲。
“......”
祁朔薄唇勾起,朝外道:“鈞左?!?br/>
一道黑影閃現出來:“屬下在。”
“西南有處叢林,去獵些飛禽來?!?br/>
“是。”
“等等——”眼見著二人對話著一來一回,鈞左立馬就又要閃身離開,奚蕊急急打斷了他們。
“你......你怎么知道西南有處叢林?”
祁朔眼底含上淡淡的笑意,指尖為她攏了攏散到胸前的發絲:“昨夜來時路過?!?br/>
奚蕊斂下的瞳孔中閃過一絲狡黠,表面卻露出不解:“原來如此,可為何讓鈞左去,夫君不行嗎?”
鈞左后背一涼:“......”
祁朔指尖頓住,繼而抬眸,瞇起了眼。
眼瞧著似乎說得有點歧義,奚蕊眨了眨眼,心下打鼓,接著想要補救:“我......我沒有別的意思。”
“......”
好像越抹越黑。
她眼一閉:“除......除非你帶我去?!?br/>
語落,卻許久未得到回應。
祁朔手指輕輕摩挲著杯沿,眉梢上挑,未久,終于出聲:“也不是不行?!?br/>
......
雖說對這圍獵一事奚蕊十分興奮,但到底顧慮著自己身上這身衣物價值不菲,便想用碎銀去換老板娘的粗布麻衣。
卻不曾想這念頭剛出老板娘便送來了一大堆衣衫,并不要她一分一毫。
奚蕊只當是祁朔又將人嚇著了,遂解釋道:“這銀子你們還是得拿著,總不能白拿了衣衫。”
老板娘連連擺手:“公子先前付的包下客棧的房費早就綽綽有余?!?br/>
包下客棧?房費?
她瞇了眼,倒是不知道這件事,接著又聽老板娘繼續道:“公子出手這般大方,一給就是一片金葉子,我們這等平民百姓就是做上一輩子工也難得一見??!”
一語落,奚蕊執著碎銀的手微微顫抖。
一、片、金、葉、子?
“所以夫人可千萬莫要和奴家客氣,若還有需要只管使喚便是?!?br/>
后面的話她已然聽不太清,勉強著應了幾聲:“我......我知道了,這些已經足夠。”
待老板娘走后奚蕊才逐漸回過神來,轉頭看向一旁云淡風輕低頭品茗的男子,頗有些心痛難耐。
肉痛,現在就是十分肉痛。
先前沒說國公府的就是她的便罷了,現在她已然將這些視為了她與他的共同財富,即便是知道這一片金葉子于國公府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她也覺得十分心疼。
“夫君出手可真大方?!?br/>
“嗯?”祁朔疑惑轉頭。
她撅著嘴抖了抖手上衣物:“這不住上個十天半個月簡直是對那一片金葉子的侮辱!”
“......”
奚蕊換上了一件翠色的粗布麻衣,又將滿頭青絲編成了一股長長的麻花辮垂在身后,淡粉色面紗覆面,便算是收整完畢。
她被祁朔攔腰抱著放到了馬鞍之前,健壯有力的手臂將她整個環在胸口。
奚蕊稍稍向后轉頭,見著男子緊繃的下顎,頓覺興奮之余又十分心安。
昨夜祁朔騎馬帶她時她意識不清,只覺得疾馳如風,并無其他。
而今日才算是她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騎馬。
忽而只聽揚鞭一聲,馬蹄前揚,然后向前奔去。
突如其來的動作使得奚蕊驟然抓緊了男子的手臂,卻在下一瞬聽到了頭頂傳來的低笑。
“害怕?”
男子低沉的哼笑引起胸腔震動,貼近奚蕊耳際,頓覺心跳如雷。
“才......才沒有!”她梗著脖子反駁,可那抓緊他手臂的手指卻收得更緊。
祁朔勾唇不語,又似故意般再次揚鞭,使馬兒奔得更急。
在那劇烈的飛奔之下,男子散落在烈風之中的戲謔聲音響起。
“夫人覺得為夫如何?”
奚蕊白著小臉咬牙:“......”
好一個睚眥必報。
一路疾馳,遠離街頭小巷,又馳向那曠野之間,耳邊是獵獵勁風。
她終于有些適應了,微微俯身,然后朝后看去。
金燦的陽光鋪滿整片原野,男子棱角分明的五官在光暈籠罩中極盡凌冽,半束的高馬尾在疾風中拉成一條直線。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視線,祁朔垂眸,將韁繩塞在她手中,輕道:“抓好?!?br/>
奚蕊下意識收攏手指,沒等她反應過來便見男子直立腰背,自身后抽出三支箭羽,手指搭弓。
不復方才柔和,此時的他狹長剛毅的眸微斂,讓本就鬢若刀裁的側顏在獵風之中更顯凌厲。
咻的一聲,箭矢離弦,利刃劃破虛空。
然后奚蕊就見著那遙遠天際應聲落下三只鳥兒。
她驚愕著張起紅唇,竟是看得呆了。
忽地手背一熱,男子的手掌再次握了上來。
“就......這么簡單嗎?”
祁朔哼笑一聲,炙熱的呼吸噴灑在她頸間:“想試試?”
奚蕊眨眨眼,猶疑問道:“可以嗎?”
“為夫行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