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北軍的捷報傳向京都時, 已然又是一年深秋近冬之際。
奚蕊半臥在窗邊的美人榻上,瞧著外面的簌簌落葉,只想著當(dāng)是又要下雪了。
她垂眸瞧向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低斂的眉眼上覆蓋上一層柔光。
據(jù)說他們已然攻破了南平城,不日便會回來, 并且救下了阿沐, 又聽到她順利平安, 奚蕊便放心了許多。
只不過早先還想著親口告訴他自己懷孕的事, 如今看來也不知自己生產(chǎn)之前能不能等到他返回京都。
不過......
“能平安回來就好。”手掌輕輕摩挲腹部,她淺嘆了句。
忽然掌心傳來一陣動靜,奚蕊稍愣,瞧著方才被踢到凸起的位置,又用指尖點了點, 低笑:“知道爹爹要回來了你也很開心嗎?”
說起來這個孩子實在懷得省心, 初期開始就未有任何害喜癥狀, 后來更是沒讓她有什么異常之感, 除了從頭至尾的嗜睡,到現(xiàn)在八個月了也只是覺得手腳笨重了些。
也不知祁朔回來時見到自己挺著大肚子會是什么模樣。
她斂著眼尾, 喃喃道:“娘親也很開心。”
想到此番是為平反,奚蕊連家書都未寄上幾封,唯恐惹他分心。
不過等祁朔歸來的這些日子, 從管理家業(yè)到對下御人, 再到一些瑣碎的日常,奚蕊倒是跟著林知眠學(xué)了不少。
她開始學(xué)著做一個真正的一品誥命,收斂自己的小性子,顧全大局,輔佐夫君, 為國為民。
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足夠沉穩(wěn)自持,卻不曾想在聽到他快要回來的消息后依舊久久不能平靜。
“夫人,您這樣會壓到孩子的。”文茵上前攙扶住奚蕊,擔(dān)憂道。
她笨拙地向后撐起身體,本想趴向窗臺,可待她剛想前傾時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彎不了腰了。
“那靠著罷。”奚蕊擰著眉,掌著后腰換了個姿勢側(cè)倚著軟榻,讓自己將院子里的風(fēng)景看得更清楚些。
突然小腿一酸,她倒吸了口涼氣,本能地想要蜷縮奈何彎不下腰,額頭瞬間沁出了絲絲冷汗。
文茵臉色一變,立馬蹲下握住她的小腿:“夫人可是腿又抽筋了?”
剛踏入門的阿綾見狀也立馬放下手頭剛熬好的安胎藥趕上前來,一下一下地為她揉著小腿。
奚蕊閉著眼,唇瓣略白,待到那陣刺骨的酸痛慢慢過去才艱難地點了點頭。
她深呼吸兩口,緩緩睜開雙眼,側(cè)眸瞧著放在一側(cè)的安胎藥,招了招手:“拿來吧。”
飲下安胎藥,奚蕊瞳仁孱動,因疼痛浮上水汽的眸子瞧向窗邊院內(nèi)的一棵還沒開花的梅樹。
“阿綾,府內(nèi)的花草可有按時澆水修剪?”
阿綾接過空碗,點頭:“一直有按照夫人的吩咐打理著呢。”
聞言,奚蕊泛白的臉色終于又起了一些笑意。
想當(dāng)初種下那些花草的時候不過是成婚之初閑來無事,現(xiàn)在算來都已經(jīng)有一年半的時間了。
她單手支著頭又將目光移向腹部,眼神繾綣,不自主地又想到了祁朔。
等他回來了,她一定要和他再去一次寒山寺,掛上一頁新符。
待到春日再臨,一家三口去那京郊叢林,再吃一次他烤的野禽。
還想在一切結(jié)束之后同他游歷北境,她想看看他見過的塞外風(fēng)雪,以及他自幼歷練的地方。
還有......
他們好像從來沒有分開過這樣久,她真的......好想好想他了。
......
不知不覺中,奚蕊靠著軟榻又睡了過去,文茵為她蓋上了薄毯又升起炭火,阿綾拉上了窗幔遮住了外頭的光亮。
直到快要酉時,外頭傳來了太皇太后前來的通報,奚蕊才終于睜開了眼。
“哎喲,早就別讓他們通報了,可是吵到蕊蕊了?”太皇太后進(jìn)來便見著她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責(zé)怪地掃視了身后一眾垂頭斂目的婢女。
“太皇太后莫怪,是臣婦讓他們通報的。”說著,奚蕊慢慢捧著肚子坐直了身子,雙頰還有剛剛睡醒沒有褪下的紅暈,“在宮中叨擾這般久本就不合規(guī)矩,若還失了禮數(shù),臣婦實在愧不敢當(dāng)。”
太皇太后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這孩子,還是這般見外。”
說起來也在宮里養(yǎng)了小半年了,這期間無論如何說她也不肯荒廢這些規(guī)矩。
“蕊蕊再這樣,哀家這個老太婆都不敢來了。”嗔怪著瞧了她一眼,太皇太后將目光落到了她隆起的腹部上。
“安胎藥可有按時喝?”
“不敢辜負(fù)太皇太后心意,自是有在好好喝的。”奚蕊垂眸淺笑,“肚子里的小家伙亦不敢辜負(fù),都沒有怎么折騰呢。”
當(dāng)初因她孕初暈倒,可是讓太皇太后記掛了許久,奚蕊腹中可是自己的第一個曾孫,是萬萬馬虎不得的。
因此,她讓太醫(yī)院院正給奚蕊瞧了個通遍,棄了尋常宮妃喝過的安胎藥,按照奚蕊的身子又配了上好的藥方。
而這藥奚蕊一喝就到了現(xiàn)在。
聞言太皇太后笑得眼角都起了褶皺,連聲說了幾個‘好’,忽而想到什么又嘆了口氣:“你這一胎從懷孕到現(xiàn)在都八個月了,玄羿都還不知道,這......”
“夫君是為國出征,想來他軍中亦有男將家中有同臣婦一樣的妻兒,那些尋常百姓都可舍棄小家以衛(wèi)家國,臣婦身負(fù)誥命,自然更不能拖夫君的后腿。”
“唉......”
“太皇太后莫憂,臣婦能在宮中有您和知眠姐相陪,已然十分知足了。”奚蕊歪頭淺笑,又將視線落在后面嬤嬤手頭捧著的托盤上,“不知太皇太后今日又給臣婦帶來了什么好物件呢?”
經(jīng)她提醒,太皇太后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喚常嬤嬤走上前來,她取下那擺了一沓的小衣裳展開笑道:“哀家如今老眼昏花,這女紅屬實又?jǐn)?shù)十年沒有碰過,總感覺先前的都不盡人意,可瞧著那些珠寶物什總覺俗氣,希望我這小曾孫可莫要嫌棄才好哦。”
奚蕊:“......”
果然。
剛有孕三個月的時候她小腹平坦,倒也看不出懷有身孕,那時的太皇太后還算正常,只是日日前來看她噓寒問暖,送些補品。
可直到第五個月的某一日,奚蕊面對太皇太后的日日前來實在過意不去,便起了個大早先行去了永安宮請安,而也是那一日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腹中孩子的胎動。
當(dāng)時的奚蕊愣了許久都沒回過神來,太皇太后樂得合不攏嘴,竟直接從主位上走下來要摸自己的肚子。
只是孩子并沒有再動,但也不妨礙太皇太后的心愉,后來就日日研究著孩子的東西。
初時只是挑揀著金銀珠寶,后又覺無趣,一大把年紀(jì)的人了,竟然又開始做起了女紅,還讓常嬤嬤時時守在旁邊相看。
這不,今日又送來了一批。
“這些小事其實不由太皇太后費心的,臣婦雖女紅不佳,但最近也進(jìn)步許多......”
“哎,這可是哀家給小曾孫女的一點見面禮,可不能假手旁人。”太皇太后蹙眉打斷,轉(zhuǎn)而看向她的小腹,笑得眉眼彎起,“你說是不是呀。”
“......”
算了,她老人家開心就好。
奚蕊沒再推辭,只是有些無奈地接過太皇太后手邊的小衣裳,可當(dāng)看到上面繡著的朵朵絹花時,心霎時柔軟了一片。
以前覺得太皇太后威嚴(yán)又不可親近,現(xiàn)在看來倒是和自己的奶奶沒什么兩樣,都是希望子孫平安的祖母一輩,只是因著身居高位又不得不維持莊重。
“......外皇祖母。”
不知想到什么,她試探著喚了一聲,本還在笑的太皇太后聞言笑意瞬間凝固在了臉上。
“你叫我什么......?”似以為是幻聽,太皇太后問了一遍,可眼底卻閃起了淚光。
奚蕊抿了抿唇,突然抬手握住太皇太后的手,然后放到自己腹部上,莞爾一笑:“外皇祖母,您的小曾孫想和您打招呼呢。”
不知是這才八個月大的孩子能聽得懂話還是巧合,二人手掌交疊之處倏得出現(xiàn)一陣輕微的鼓動,是他在動。
“哎......”太皇太后略有松弛的手顫抖著,又覺得有些丟人,側(cè)頭掩帕拭淚:“人老了不中用了,這沙子都挑著我這把老骨頭眼底鉆。”
“外皇祖母精神煥發(fā),面色紅潤,蕊蕊瞧著可是十分年輕。”見她喜歡這個稱呼,奚蕊也沒有吝嗇。
成婚這么久以來,她聽太皇太后提過許多次祁朔,許是懷嘉長公主的事太過悲痛,每次提及,她都能看到這位灰白了頭發(fā)的老人眼中的憂傷。
再者按照輩分來說,她該同祁朔一樣喚太皇太后為外皇祖母,可他卻一直稱呼為太皇太后,這便說明他一直有意在同這些皇族保持著距離。
奚蕊忽地憶起先前林知眠所說幼時的祁朔還會稱她知眠姐,而一切的轉(zhuǎn)變皆在他隨父親去了北境。
所以,這其中原因.......定是他知曉自己母親離世真相后對自己的譴責(zé)。
而他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落在太皇太后眼中定也是心疼不已,畢竟,她是祁朔在這個世上唯一的長輩,她一定也在期待著這一聲外皇祖母。
思及此,奚蕊又覺得有些胸悶。
“你這孩子可真會說話。”太皇太后眼睛彎成一條縫,拍了拍她的手背,“玄羿能娶到你當(dāng)真是他的福氣。”
奚蕊被夸得有些臉紅,揪了揪手中的小衣裳,轉(zhuǎn)移話題道:“外皇祖母做的好像都是些小姑娘的衣衫,若......是個男孩兒呢?”
這個問題太皇太后還真沒想過。
她一生養(yǎng)育過很多孩子,但大多都是男孩,不是像先帝還有裴云昭這般年幼頑劣,壯年還不生子的,就是祁朔這樣沉默寡言,說不上幾句話的。
唯一貼心的女兒裴月還紅顏薄命,是以,潛意識中早已將奚蕊腹中的孩子當(dāng)成了小姑娘。
“如此乖順的小曾孫,怎么都該是個女孩兒。”
“......可是您不是說懷嘉長公主之前孕育夫君時也很是乖順嗎?”
太皇太后擰眉思忖:“蕊蕊說得極是,不過哀家早年為玄羿做的衣裳倒還保留著,亦可用來對付數(shù)月,畢竟小孩子長得快。”
奚蕊:“......?”
......
后來太皇太后又和她聊了半響,體諒著她月份大了容易倦怠,便起身欲走。
奚蕊被文茵攙扶站起,跟著她朝外,又笑了笑:“蕊蕊送您。”
可就在此時,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鐵騎踏地之聲。
只見根本不該出現(xiàn)在內(nèi)宮的京城守備軍將整個宮殿團(tuán)團(tuán)圍住。
不待奚蕊反應(yīng)過來,便見常嬤嬤朝前怒喝:“你們是何人,膽敢擅闖內(nèi)宮!”
可為首之人卻看也沒看她們一眼,大手一揮:“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