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說完這句話，就被男人抵到了椅背上，吻如同雨點般落下。

　　椅背硌得她嬌嫩的后背微疼，盛明嘉被聶峻臣突如其來的霸道壓制住，唇上被他又吻又咬，一陣仿佛觸電般的戰栗從后背升上來。

　　他身上有陽光的味道，和沐浴過后的清淡味道，下巴處微微冒頭的胡茬刺得她有點癢癢的。

　　她只能近乎失神般地攀在他的肩頭，直到被他不知輕重地咬一口，才小聲哼哼著表示抗議。

　　她終于得以脫身，卻比方才還要脫力無助，只能癱坐在圈椅中，耳垂漲得通紅，感受到聶峻臣沉重的呼吸一下一下吹在她頸側耳后，又熱又癢，心底突然后悔了。

　　“大小姐相信了？”

　　聶峻臣在她耳后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得不似往日。

　　她信，她還敢有什么不信的！

　　大小姐徹底沒了往日的神氣，偏生還要嘴硬道：“你早就喜歡我了，是吧！”她雖是質問，口氣卻極為肯定，是她一貫的趾高氣揚。

　　他半跪在地，單握住她一只柔弱無骨的手，道：“是。”

　　她這么美好，自然理應得到所有人的喜愛。

　　“既然喜歡我，那就要幫我把功課全部做完！”盛大小姐說完，從一旁的書包中拿出課本，煞有介事地擺在他眼前。她前兩日出門逛街去了，沒有及時寫完功課，明天就要交作業，她還一個字也沒寫。

　　本只是打算讓聶副官替她講講題，但他都把她咬痛了，幫她寫功課是應該的。

　　聶峻臣：？？？

　　雖然大小姐不按常理出牌，但聶副官長嘆一聲，任勞任怨地拿過鋼筆，當真替她寫起作業來。

　　男人心理素質極好，即使小姑娘下巴磕在桌沿，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直勾勾盯著他，他依然筆下生風，寫得飛快。

　　見那些難題被他一個個快速解決，盛明嘉不禁微微出神：聶副官喜歡她就早說嘛，早早地就能幫她寫功課，那不是更好嗎？

　　第二日，金陵中學放學后，穿著藍白二色校服的學生們從學校中走出。

　　結束了一日的學習，學生們一個個有說有笑，好不快活。

　　盛明嘉亦是其中一員，她今日特意慢悠悠地收拾書包，回絕掉方紹文邀請自己去他家喝下午茶的邀請，待學校里的同學們都走得差不多后，才背著書包走出來。

　　“嘉嘉！”

　　正站在路邊張望，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兩手捏著書包的肩帶，慢騰騰轉身過去——果然是文泓哥哥。

　　裴文泓照舊是一身西裝，金絲眼鏡，風度翩翩。他腋下夾著公文包，從校門出來，笑道：“嘉嘉怎么一個人在這里？要哥哥送你嗎？”

　　“馬上就有人來接我了，謝謝哥哥。”她一聽這話，立馬就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好。”被拒絕后，裴文泓仍是一副溫柔的大哥哥模樣。

　　“嘉嘉昨天的功課做得很好，比起之前有了很多進步，二姨一定很開心。”裴文泓負責教她的英文，昨日布置了一篇作文，小姑娘寫得極好，文理通暢，遣詞用句妥帖合適，在班上都出類拔萃，比起從前的確進步不少。

　　裴文泓在外求學多年，學習國外的教育理論。面對小妹妹和自己的學生，他向來不吝贊美表揚。

　　得了表揚的小姑娘卻臉蛋紅彤彤的，半晌才磕磕絆絆道：“也沒有啦、都是文泓哥哥教得好……哥哥辛苦了。”

　　那是她逼著聶峻臣給她寫的作文，她可不敢承受文泓哥哥的贊揚！要是被文泓哥哥或者媽媽發現了，她就別想落得好處了！

　　裴文泓只是笑笑，并未多說什么。他站在路邊，立馬就有人力車夫上前來招攬生意，他見小姑娘家的司機還沒來，抬手看了看腕表，又一次體貼問道：“嘉嘉真的不用哥哥送你嗎？”

　　他剛說完這句話，就見方才還低著腦袋裝鵪鶉的小姑娘抬起頭，望路邊一望，丟下一句“謝謝文泓哥哥，接我的人來啦！”便拎著小書包歡快地往路邊跑去。

　　一輛漆黑軍車在路邊停下，車門打開，一身著軍裝之人下來，被小姑娘撲了個滿懷。

　　原來真是妹妹的男朋友啊。二姨和伯父知道嗎？

　　“先生，去哪里？”人力車夫開口詢問道。

　　公寓的地址已經到了嘴邊，望著站在車旁的一雙璧人，裴文泓卻突然改口，另報地址，隨后上了黃包車，安靜離去。

　　“聶峻臣！”盛明嘉蹦到他懷里，兩手纏著他的脖子，不由分說地就把他鼻梁上的墨鏡摘下來。

　　“不許戴墨鏡嘛！”她喜歡看他的眼睛。

　　“是是是，以后都不戴了。”聶峻臣將墨鏡放回上衣口袋，見路過的人已經開始好奇地打量兩人，趕緊把吊在他身上的小姑娘抱回座椅中。

　　盛明嘉跪在座椅上，左看右看，沒有發現自己心愛的東西，仰頭失望道：“我的汽水呢？”以前聶峻臣來接她放學回家，都會給她帶汽水的。

　　爸爸和媽媽都不準她多喝，她只能偷偷摸摸地過癮。

　　“汽水喝多了對小孩子牙不好。”聶峻臣隨手揉一把她的腦袋，隨手把齊耳短發揉亂后，準備開車。

　　“你就開始管教我了！你就開始管教我了！”盛明嘉一把將書包砸在他身上，蠻不講理道。她才跟聶峻臣好第二天，他就這么管東管西的，要是以后結婚……

　　“結婚”這個遙遠又陌生的字眼突然從腦子里冒出來，小姑娘被嚇了一跳，不自覺停了手里的動作。她尚未感到羞赧，只覺得“結婚”這種東西于她而言太過虛無縹緲了。

　　自己怎么會想到這么遠的東西呢？

　　聶峻臣堪堪躲開她的攻勢，又揉了一把她的腦袋，手滑到后頸，笑道：“胡言亂語。”

　　“我不管，明天我要喝汽水。”

　　“那不成。”聶峻臣開始開車，雙手握在方向盤上，兩眼直視著前方，毫不猶豫地拒絕道。

　　“那你之前天天給我帶汽水呢？你以前就不心疼我的牙齒了！”

　　這胡攪蠻纏的功夫，簡直是一等一的。

　　其實讓她喝汽水也有好處，嘴里含著吸管，才沒工夫這么整日咋咋呼呼的。

　　但是聶副官不敢承認他以前主動給大小姐買汽水，是為了避免和這小祖宗交流，誰知道她的小腦袋里會蹦出些什么驚世駭俗的想法呢，還是閉上嘴安全些。

　　而且他真沒天天給她買汽水。

　　車已經開出了好一段距離，見副駕駛座的小姑娘還氣鼓鼓地，聶副官有點頭疼，只能在路邊停車。

　　盛明嘉正想問他為什么停車，就被人一把摟到懷中，接著，唇上就被柔軟覆上。

　　她的手無處安放，只能摸了摸他的后腦勺。剛剛才剃過的寸頭，發茬硬硬的，摸著有些癢癢的感覺，和他呼在自己面上頸側的氣息如出一轍。

　　他今早應該剃過胡子了，下巴摸著很光滑，不像那日一般刺到她的下巴，只是骨頭硌得她的肩窩有點疼。

　　“聶峻臣，你又親我，你今天還得幫我寫作業。”

　　終于被放開之后，大小姐窩在座椅里，穿著小皮鞋的兩腳都縮在座椅上，紅著臉細聲細氣道。

　　“那不成。”專注于開車的聶副官還是這句話，他兩眼專心看著路面情況，及時避開黃包車夫和行人，端得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樣。

　　“大小姐，書還是得好好念的，屬下能幫你寫作業，但不能幫你去考試。”

　　他雖然嘴上還說著“大小姐”、“屬下”這套說辭，但盛明嘉分明感受到他語調里的戲謔。他分明就是在嘲笑自己。

　　“聶峻臣。”她伸出腳尖，碰了碰他的腰側。

　　“大小姐，別動腳。”聶峻臣騰出一只手來握住她的腳踝，把那只影響他開車的小腳送回它應該呆的地方，同時把上次跳舞時盛大小姐送他的這句話奉還。

　　“哎呀。”盛明嘉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扭頭過去不再看他了。

　　她果真是說到做到，直到汽車都開到盛公館門口，小姑娘還是兩手抱臂，別過臉去，噘著嘴不肯看他。

　　見她這幅模樣，打開車門的聶峻臣不禁失笑，真是跟第一天來軍營時，那個大發脾氣的大小姐一模一樣。

　　“快回家去吃飯了。”

　　“聶峻臣。”她終于開口道。

　　聶峻臣發現，她格外喜歡這么連名帶姓地喊他。被個小他六七歲的小孩子這么喊，于聶副官來說倒是第一次。

　　“怎么了？”他微微彎下腰，兩手撐在膝蓋上，同她平視道。

　　“你叫我嘉嘉嘛。”盛明嘉說完這句話時，瞬間耳垂微紅，整個人像個毛茸茸的水蜜桃一般。

　　“好。”他終究是沒忍住，伸出手捻了捻她粉嫩的耳垂，輕聲喚她，“嘉嘉。”

　　其實那日大小姐翻他的書時，他情急之下，就已經喊過她的小名了，只是她沒有聽見。

　　“嘉嘉。”

　　怎么會有她這樣的可人兒。

　　“所以你要給我寫作業嗎？”她用蚊子哼哼的音量誘.惑道。

　　“不成！”

　　昨日是破例，往后都絕不可能再給她寫作業了。

　　在盛司令的座駕開過來之前，聶副官已經直起身子，將兩人拉開距離，替她打開車門，恢復了人前那副聶副官的冷清模樣。

　　“回去好好寫功課，大小姐。”

　　送她下車時，聶副官送上他最衷心的祝福。

　　“嘉嘉，又麻煩人家小聶啊？”見到自己的副官又接嬌嬌女兒放學回家，盛司令不禁生出些小聶才是嘉嘉的司機的感觸來。

　　“哎呀爸爸，聶副官討厭死了。”

　　計劃失敗，盛明嘉笨拙地朝聶峻臣翻了個白眼，拉著爸爸的手趕緊回家了。

　　關于汽水和功課的小小爭論暫時按下不表，秋風驟起，元旦之際，聶副官收到了金陵中學元旦晚會話劇表演的邀請。

　　元旦這日，軍方也有慶祝活動，他放棄陪著司令在一眾軍政要員面前露面的機會，主動和另一位負責文職的副官換班，自己則往金陵中學而去。

　　他到的稍微有些晚了，走進黑漆漆的禮堂中時，臺上已經開演，他索性就站在最后一排遙遙望著。

　　盛明嘉仍然白色大袖衫和黑色百褶裙的學生裝，本色出演一個追求自由民主的進步學生。男主角干凈清雋，吸引了臺下不少女學生的目光，想來在校內是個受歡迎的人物，但他對聶峻臣而言，只是一個生面孔。

　　男女主角在學校里相遇，一同學習新知識，課后一起討論時政、執筆寫文章，共同追求理想，像所有話本和電影里屢試不爽的套路一樣相愛了。

　　但兩人的戀愛卻受到了男主角頑固保守的母親的阻攔。

　　身為鄉紳太太的母親，不能接受出身平平的女主角做兒媳婦，更為兒子的反抗而大動肝火，使出封建大家長的所有手段，對這對小戀人施加壓力。

　　那男主角雖是個正直俊秀的青年，卻也有年輕人的懦弱退縮，無力反抗母親的威壓，最終只能向家庭屈服。

　　絕望中的小戀人執手相看淚眼，最終，女主角決定放棄這段戀情，含淚離開。

　　雪白燈光照射下，盛明嘉眼含熱淚，一只素腕高高伸向天際，“自由”、“民主”的臺詞，如同一只只白鴿，從她寬大的袖中撲騰著飛出。

　　在場所有學生都被感動，掌聲經久不息。

　　聶峻臣倚在墻邊，瞇眼望著臺上的小姑娘，神色有些許幽深。他手中有一支香煙，并未點燃，只在指尖碾磨著。

　　“聶峻臣！”方從舞臺退下來的盛明嘉在后臺瞧見了他，一下子蹦到他懷里，兩手自然地勾住他的脖頸。

　　這一聲卻引得后臺的同學們都回過頭來，她略有些羞赧地把頭埋進他懷里，聶副官趕緊環著人躲到堆放物資的漆黑處。

　　小姑娘面上還帶著表演時流下的淚痕，兩眼卻亮晶晶的，仰頭看他，嘰嘰喳喳地同他分享自己方從臺上下來的興奮：

　　“好多人，我緊張死了，但是一開始說臺詞就好了。”

　　“方玉琪好笨，差點忘記臺詞了，還是我給他小聲提醒的，不然我們就全完蛋了！”方玉琪是剛才的男主角。背后說同學的壞話，她眼里帶了點促狹的笑意。

　　一陣高跟鞋的聲音從兩人藏身的大箱子前經過，盛明嘉嚇得立馬捂起嘴，小心翼翼地往外面看過去。

　　“哎呀是周琳琳，她要是聽到了，肯定會告訴別人。”而且一定會告訴給方玉琪，她喜歡方玉琪，盛明嘉聽到過同學這么說。

　　周琳琳是高年級的女學生，平時盛氣凌人，揚著下巴在學校里招搖過市，偏生男生們就喜歡她這副傲氣的樣子，更是在她身后趨之若鶩。

　　只是自從盛明嘉來學校后，男學生們追捧的對象都成了她。周琳琳自然心中不快，這次話劇她本以為能出演女主角，但最后只能出演男主角的母親，更是氣得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

　　天氣有些冷，她身上穿的學生裝很單薄，聶峻臣解開風衣，將她整個人都包裹進了懷里。

　　他溫暖的懷抱讓盛明嘉舒服地哼哼兩聲，她繼續壓低聲音嘰嘰喳喳：“其實周琳琳演得挺好的，她發脾氣的樣子，還真有點像我媽媽呢。”

　　看著周琳琳扮成封建老太太，把方玉琪訓斥得不敢抬頭唯唯諾諾的樣子，她就想起媽媽發脾氣的時候，她肯定也是這幅膽小如鼠的樣子。

　　說到這里，她仿佛也反應過來這不算什么好話，蹭著他的側頸吃吃地笑。

　　笑過之后才發覺聶峻臣一直沒說話，她不禁伸出手手指點點他的頸側的脈搏，不悅道：“喂，你不喜歡看呀？那你怎么不跟去國泰飯店喝酒。”

　　今晚軍部正是在國泰酒店舉辦宴會，觥籌交錯、衣香鬢影，那燈紅酒綠的場景，當然比他們這清湯寡水的學生話劇有意思多了。

　　“沒有的事，想什么呢。”聶峻臣摸摸她順滑的頭發，低頭親昵地吻了吻她的發頂。

　　淡淡的梔子花冷香縈繞在鼻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