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棠先前是見過那位綏王妃的,想到她名節(jié)受損心里有些不忍。</br> 可是如今兩王相爭并非街巷鄰里間的齟齬,可以化干戈為玉帛。</br> 綏王立意要置淮陽王府于死地。</br> 在綏王下黑手砸燒了淮陽王府,又差一點擄走了她和太妃的前提下?;搓柾蹩戏沤椡蹂褪雷踊厝?已經是格外的大度了。</br> 傾巢之下,豈有完卵?無論是綏王的妻子,還是將要成為淮陽王妃的她,都要有被卷入朝政紛爭的自覺。</br> 今日是綏王妃,而明日會不會是她柳眠棠就不好說了。</br> 可是感嘆完了綏王妃不幸的際遇后,輪到廉家的表妹時就有點一言難盡了。</br> 太妃前去探視妹妹之后,回來就大病了一場。</br> 據(jù)說廉楚氏看到女兒一時顛倒了神志,只哭得淚眼婆娑,直說自己一家子是受了淮陽王的牽連才遭此橫禍。</br> 如今她老婆子被羞辱倒也無妨,可是女兒名節(jié)受損,又成了這個樣子,可叫人怎么活?</br> 廉楚氏嘴皮子的功夫好,捏準太妃心腸軟,只話里話外讓太妃管顧著廉苪蘭,橫豎王府不少這一口飯食,不然的話,她們母女倆便在王爺成婚的日子,吊死在淮王府的門前。</br> 這幾日來,不光是廉家,就連崔家的族中長輩也來調停,只勸太妃拿主意,讓淮陽王納了廉苪蘭作側妃,不然那日廉苪蘭在街市上那般嚷嚷,不明所以地人都以為崔家始亂終棄,害了廉家的女兒,卻不肯擔負責任。</br> 這樣的事情傳揚出去,崔家的名聲也盡毀了。</br> 楚太妃這些日子經過眠棠的耳提面命,看事情倒是變得通透些。外甥女廉苪蘭的遭遇固然可憐,可是也怨不得別人。</br> 當初眠棠再三叮囑他們找個偏僻村落隱居下來,可他們偏偏要闖關,還差一點暴露了眠棠和她,著實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br> 再說,那天廉苪蘭那般從馬車上下來,名節(jié)已然污損。這樣的做了兒子的側妃,難不成當淮陽王府是收破爛的?</br> 楚太妃一時心里郁結,便減了去探望廉楚氏的次數(shù),只尋來眠棠吐苦水。</br> 眠棠覺得自己不好插言,只一邊行茶,一邊安靜地聽著太妃述說心中郁結。太妃說了半天不見眠棠搭言,急得一推茶盞道:“你倒是說說,我該如何是好??!”</br> 眠棠看混不過去,便問:“太妃可同王爺說了?王爺是怎么講的?”</br> 想到兒子倔生生的回答,太妃心里更氣急:“他能說出個什么正經的?說是要派人去問,廉家母女可定準了,若是定準了,他備兩副棺材在門口,等人死了,正好熱騰騰地裝進去!”</br> 眠棠聽了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來。</br> 這幾日崔行舟接待朝中的上使,所以公務繁忙,她又正好去靈泉鎮(zhèn)整頓下那四兄弟,更不得見王爺。</br> 不過說心里,眠棠也怕,怕崔行舟對表妹舊情難忘,更怕他屈于太妃的壓力真納了廉表妹。</br> 擴建后的王府雖大,可是容不得除了她之外的女主人。眠棠就是這樣的小心眼,自己心愛的男人不愿分跟別人一絲一毫。</br>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希望真出現(xiàn)這樣的亂局,那么她也就能給自己一個名正言順的借口,徹底說服自己了無牽掛地離開,也避免了自己東窗事發(fā),陸文身份曝光的一天。</br> 這樣糾結的心情扭在一處,才讓眠棠對廉家母女鬧著進崔家門的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只任其發(fā)展,端看崔行舟的選擇會是什么樣。</br> 不過聽了崔行舟的話,表兄妹的情誼似乎真的到頭了。</br> 太妃看眠棠還有心情笑,登時急了:“兒子已經夠不貼心,你這當兒媳的也要看笑話!你跟行舟說,那日再多備一口棺材出來,干脆將我也裝殮算了,我兩眼一閉,那就眼不見心不煩了!”</br> 眠棠用竹刀分切了新出爐的拉絲甜餅,遞給太妃一塊后,慢條斯理道:“廉姨媽的意思不就是怕女兒嫁不出去嗎?找個不嫌棄她的嫁了。我們王府多做一份嫁妝就是了。”</br> 楚太妃的眼睛一亮:“你說得對??!我先前怎么沒想到?”</br> 眠棠微微一笑:“太妃心思軟,先前不過是被廉姨媽給饒進去了,只想著王爺納與不納,倒沒有想過別的?!?lt;/br> 楚太妃想了想,又是嘆氣:“可是如今廉苪蘭的事情傳揚得到處都是,好人家誰肯干?可若是普通的人家,我那個眼高于頂?shù)拿妹靡部床簧习?!?lt;/br> 就在這時,廊下的仆人前來稟報,說是秦氏前來給太妃問安。</br> 太妃一皺眉:“問她可有事,若是無事卻跪安去吧。”</br> 仆人領命出去問詢,過不一會道:“秦氏是帶著五爺一同來的,說是請示五爺?shù)挠H事。”</br> 這樣的事情,的確是正經事情。楚太妃不好推拒了,便準了秦氏進來。</br> 說起來,眠棠來眞州這么久,統(tǒng)共都沒有見這位五爺幾次。他因為身有殘疾的緣故,一向深居簡出。</br> 所以坊間甚至有傳聞,說崔行舟的兄弟全都被他給弄死了,據(jù)說還活著的老五,也不過是遮人耳目罷了。</br> 現(xiàn)在眠棠細看坐在木制輪椅上的這位,因為久不見陽光,皮膚呈現(xiàn)病態(tài)的白皙。眉目上竟然跟崔行舟有幾分相似之處,都是濃眉挺鼻,據(jù)說這點都是隨了老王爺?shù)摹?lt;/br> 只不過他長衫下露出的一雙腳,瘦極了,應該是長久不走動,肌肉都萎靡了。</br> 太妃身為主母,也算作五爺崔行迪名義上的母親,自然也要關懷著問候下他近日的身子可安好。</br> 那五爺?shù)故撬顾刮奈?,一一回答了太妃?lt;/br> 太妃客套了一番后,徑直問:“方才聽人稟報,說是要跟我議一議老五的親事,不知他相中的是哪一家的姑娘?!?lt;/br> 秦氏瞟了一眼兒子,趕緊低頭跪下道:“妾身教子無方,竟叫迪兒生出了癡心妄想。他……他想問一問廉家的小姐……”</br> 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話,若是早些時候說出來,當真是癡心妄想。廉家的千金就算被淮陽王悔婚,年歲大一些,也不愁嫁的。</br> 可是現(xiàn)在,廉家出了這等子的糟心事,廉苪蘭如今得了癔癥,一時蒙住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恢復清明,加上她名節(jié)受損,正經的好人家誰會要這樣的兒媳婦?</br> 而且現(xiàn)在廉家只賴上了王府,想著讓女兒進王府的大門,周全了名聲。</br> 既然嫡生的淮陽王不肯要廉苪蘭,那么這個庶出的老五若是肯替九弟承擔了責任,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br> 楚太妃沒想兩全其美的法子就這么自動上門了,登時驚喜不已地看著眠棠。</br> 可是眠棠倒是抬起頭看向了那位身有殘疾的五爺。</br> 雖則他是庶子,可是頂著淮陽王府的名頭,娶個清貧人家的秀麗女子,也并非難事。</br> 難道他深居王府,不知廉苪蘭現(xiàn)在的情形嗎?</br> 崔行迪似乎看出了眠棠的困惑,輕聲道:“廉小姐秀外慧中,為人謙和,讓人忍不住仰慕之心。只是我身有殘疾,加之她先前與九弟有婚約,我自不敢癡心妄想,就此想孤了殘生。只是眼下,她的名節(jié)受損,身子骨也不硬朗,我別無所長,卻愿真心待她,還請?zhí)扇??!?lt;/br> 這話說得,就耐人尋味了,聽那意思,崔五爺竟然暗戀九弟的未婚妻甚久,只是一直自卑,不敢表露。</br> 現(xiàn)在好不容易等到伊人落難,便壯著膽子逼迫母親來跟嫡母提親。</br> 楚太妃覺得此番甚好!瘸子與瘋子倒也算是良配。廉家人不是直嚷嚷要崔家王府給她女兒一口飯吃嗎?那她家便舍了,看廉家還拿什么來鬧。</br> 如此一來,秦氏跟老五倒成了王府的及時透雨一場,惹得楚太妃看老實巴交的秦氏,都比往常順眼了許多。</br> 一時間。楚太妃和顏悅色地鼓勵了老五一番,只說他這一片癡心,感天動地,待得老九回府,讓他與廉家張羅定奪。</br> 崔行舟哪有功夫管廉家的雞毛蒜皮事?眠棠沒過門,更不好插手。最后淮陽王找了個族里的長輩去廉家說親去了。</br> 眠棠早在那長輩提親前,便提醒門房將門戶看緊了。王府新上的大門,可不能再讓人砸壞了。</br> 果不其然,廉家下午就直殺過來,廉含山連同兒子全都臉色不佳,直說要與淮陽王當面說道說道。</br> 淮陽王那日正好在王府,倒是客氣地讓姨父和表兄進了書齋。</br> 結果一個時辰后,廉家父子如喪考妣地離開了王府。</br> 晚上時,淮陽王跟母親和眠棠一同用飯。楚太妃迫不及待地問事情的結果。崔行舟一邊給眠棠夾菜,一邊淡淡道:“五哥難得開口,我這當?shù)艿茏匀皇且嫠粌斝脑浮?扇袅也豢项I情,我也不能迫著牛頭低下飲水,其中的厲害干系,我已經跟他們陳明了,就看他家自己的取舍了?!?lt;/br> 眠棠在一倒是聽懂了,這所謂的厲害干系就是,若是廉家同意,廉苪蘭就入門做了庶出兄長的嫂子,也還勉強算是一家人。</br> 可若是廉家覺得崔家低看了他們,那么所剩無幾的親戚情分也就到頭了,以后廉家也休想再背靠著崔家好乘涼,就此斷絕來往,老死不相往來罷了。</br> 依著崔行舟的心思,倒是希望廉家選擇第二個的。</br> 吃完飯后,崔行舟帶著眠棠去后花園新修的湖塘便月下賞蓮,宮燈高掛,湖四周紫色的花叢里螢火點點。</br> 崔行舟新得了兩個指甲蓋大的空心琉璃球,便彎腰攬著長袖,用紗網捉了螢火蟲裝入球里,掛上金鉤,給眠棠做耳珰。</br> 那一對兒,在瑩白的耳垂邊忽閃忽閃的,倒也別致。眠棠接過侍女幻雪遞過來的銅鏡照了照,噗嗤一笑道:“糊弄小孩子的把戲,也來給我戴!”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