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自從西北戰(zhàn)事開來,這廉楚氏就幾乎長在了淮陽王府里。</br> 剛開始時,是楚太妃因為兒子貿(mào)然解了婚事,讓廉苪蘭的聲譽(yù)受損而覺得有所虧欠,不好回絕廉楚氏。可是到了后來,便純粹是圖個身邊有個能說話的人了。</br> 廉楚氏熟諳楚太妃的脾氣秉性,若是立意討好,定能把握住她的脈絡(luò),來回幾次后,楚太妃倒是對廉楚氏說兒子在靈泉鎮(zhèn)養(yǎng)外室的事情半信半疑。</br> 等提審了崔行舟的車夫后,那車夫也老實交代,的確是有幾次送王爺去靈泉北街,可是里面住的是誰,打死他都不知道。只是見過那女子長得靈秀,實在不可多見的美人。</br> 如此確鑿下來,楚太妃再看向外甥女廉苪蘭時,便滿懷歉意之情——原來早在兒子定親時,便瞞著家里養(yǎng)了外室。最后還找借口說表妹跟他不是一條心,只因為廉苪蘭身染惡疾便跟人解了婚事,著實可恨!</br> 懷著這樣虧欠的心思,楚太妃是立意等崔行舟回來后,讓他收回前言,重新跟廉家締結(jié)婚書的。</br> 而廉楚氏也寬容大度,表示行舟那孩子年輕,一個人在外難免受得那些個狐媚女子的勾引而行差走錯。只要他能被太妃點化,知道自己錯了,那么廉苪蘭是愿意等著崔行舟回來的。</br> 只是初時西北戰(zhàn)事緊張,時不時總有各種所謂的小道消息傳來,嚇得太妃日夜寢食難安,廉楚氏母女也并不大常來。</br> 直到后來,西北大捷總算確鑿由驛站傳遍四野,楚太妃才猛然松一口氣,而廉楚氏母女也來得勤了起來。</br> 不過崔行舟總要進(jìn)京述職才能返回在眞州,楚太妃只能耐著性子等兒子歸來。</br> 可恨兒子生平就是個不省心的,雖然家書定時傳來,卻只寥寥數(shù)語,對于她幾次轉(zhuǎn)述廉楚氏話里的意思,都是視而不見,只說著自己身子康健,叮囑母親注意一類的寬泛之詞。</br> 眞州離得京城又遠(yuǎn),消息可不像臨州之間來得那么暢快,總不見崔行舟回來,便有人又謠傳起他不見容于新帝的話來。</br> 楚太妃急得又是起了一嘴的水泡。而廉楚氏許是也跟著著急,也病倒了,好些日子沒來王府。</br> 直到淮陽王快要到眞州的消息傳來,廉楚氏才拖著“病體”又帶女兒上門。</br> 王府里的太妃再怎么著急,也得耐著性子等淮陽王自己回來。不然去靈泉鎮(zhèn)北街拎人來回,實在是太傷王爺?shù)捏w面了。</br> 不過這股子急切可沒有傳遞到北街的小院子里。</br> 這一夜,淮陽王過得且滋潤呢。</br> 一夜的狂風(fēng)暴雨摧折嬌花后,嬌花被吹得折了腰,狂風(fēng)暴雨也懶起床。</br> 眠棠睡得一覺睜開眼時,屋外已經(jīng)是陽光普照了。</br> 眠棠伸手推了推崔行舟,問道;“不是說今日你回王府見太妃嗎?怎么還不起?”</br> 崔行舟閉著眼,拉著她的手道:“急什么,王府在那又不能跑了。我已經(jīng)命人給母親傳話,晚飯前趕回去就成了……到時候你也隨我一并回去,那些店鋪的帳容空再理。”</br> 眠棠睜開眼,眼里的惺忪倒是消減不少,想了想道:“還請王爺先回,太妃并不知我,總得容空讓她老人家有個心理準(zhǔn)備。”</br> 崔行舟也知道眠棠甚是自尊,若是母親驟然知道他定了親,說出什么不快的話來,她一定會存在心底,于是拉著她的手,親了一下手背道:“那也好,我明日再接回來接你。”</br> 二人又溫存了些許,崔行舟才戀戀不舍地起身,換衣戴冠后,領(lǐng)著莫如侍衛(wèi)準(zhǔn)備回眞州。</br> 誰想正出門的功夫,卻在胡同口,跟一位剛下馬的爺走了個頂頭碰。</br> 這一臉興沖沖的來者,正是鎮(zhèn)南侯趙泉。</br> 昨日他的小廝來靈泉鎮(zhèn)采買,竟然說看見柳小姐從一輛馬車上探出了頭,好像正趕著去北街的方向。</br> 趙泉也是半信半疑,想來看看。他上次去向眠棠求親,卻被毫不留情地拒絕。又因為自己說漏了嘴,告知她崔九受傷的事情。第二日眠棠便跑得沒了影子,大約是給崔九送藥去了。</br> 趙泉以前知道眠棠滿心都是崔行舟,沒想到知道他是騙子后,她還這么心想著他。</br> 鎮(zhèn)南侯一番癡情盡付東流水,傷心之余便黯然離去。然后長久的分離,讓相思更苦,是以聽聞眠棠返鄉(xiāng),他又是忍不住想要去見眠棠,看她是否看透了崔九那廝的薄情寡義,對他死心了。</br> 可沒想到卿卿佳人沒有先看到,反而看見崔行舟穿戴整齊地從北巷接口里出來。</br> 趙泉頓時沒了好氣,臭著臉跟崔九抱拳道:“淮陽王,多日不見,太妃可一直惦記著你,總跟我的母親哭訴思兒之情,可您還有閑工夫逛北街”</br> 以前趙泉吊兒郎當(dāng)?shù)乩p著眠棠,崔行舟便覺不悅,奈何沒有名正言順的借口申斥他。</br> 如今眠棠已經(jīng)跟他簽了婚書,他豈容自己的未婚妻身后跟著只淌哈喇子的饞狗?</br> 于是他沖著趙泉正色道:“我已經(jīng)定親了。”</br> 趙泉愣了一愣,道:“那是好事,你跟廉表妹重修舊好了?”</br> 崔行舟搖了搖頭,指了指北街口方向,道:“本王的未婚妻你也認(rèn)識,便是西州陸家外女柳眠棠。”</br> 崔行舟的語氣平常,可是趙泉卻聽得瞪得眼睛溜圓,疑心崔行舟在騙他。</br> 那柳眠棠的出身他可知道的清清楚楚,若是想要進(jìn)清高些的府門,光是她有個被砍頭的爹都是不配,更何況崔行舟說的還不是妾,而是正兒八經(jīng)的未婚妻……他是不是真瘋了!</br> 當(dāng)下他拉著崔行舟不放,硬是將他拽到一旁的酒樓里,要細(xì)問他緣由。崔行舟趕著回家,只端起酒杯自罰三大碗后對趙泉道:“嘉魚,我知你心悅她,可凡事總有先后,她先寄情于我,是不爭的事實。你與她實在無緣,以后還請敬奉她為嫂子,莫要言語怠慢,不然你我只能友盡。”</br> 趙泉的眼睛一直瞪得跟雞蛋,那嗓子也被崔行舟噎得說不出話。他可明明記得眼前這廝最開始對北街小娘子不屑一顧的嘴臉。更是曾經(jīng)說過眠棠輕如螻蟻,碾死了也無足輕重的話來。</br> 怎么現(xiàn)在姓崔的卻跟換了個人似的,鄭重地告之,他已經(jīng)跟柳眠棠締結(jié)了婚書,他人染指不得了?</br> 崔行舟說完這話,就拍了拍一直張著嘴的嘉魚兄的肩膀,又好心提醒他,自己的婚期不遠(yuǎn)矣,他可早早準(zhǔn)備賀禮。畢竟兩人是多年的友誼,若為一個女人散了,就不值當(dāng)了。</br> 趙泉氣得不行,差一點開口罵娘:“你這廝……還想著讓我給你賀禮!怪不得能成大事!厚顏無恥得很!竟然是將跟蠻兵的狡詐都用在我身上……我明白了,你先前便是迷惑著我,假裝不屑一顧的樣子,明明知道眠棠不愿為妾,卻總跟我強(qiáng)調(diào)著眠棠出身不好,讓我去跟她提貴妾,自己卻去提正親……用心真是狡詐!狡詐……還賀禮!等你壽終那日,我定備下一副好壽材送你!”</br> 崔行舟知道趙泉在氣頭上,他也不想跟好友解釋自己跟眠棠一路糾結(jié)的心路歷程,畢竟太傷男兒尊嚴(yán)。于是淡淡道:“眠棠心悅著我,想來也跟不得其他男子。我看她可憐,也不好辜負(fù)了她。你若不來也罷,我依然當(dāng)你是摯友,以后若有相幫之處,我定然加倍還君之厚情罷了。”</br> 說完,他便沖鎮(zhèn)南侯抱了抱拳,告辭之后轉(zhuǎn)身離開了酒樓。</br> 趙泉看著崔行舟利落上馬絕塵而去的樣子,只氣得自己給自己拍胸解氣。這廝就是個薄情寡義之輩!多年的友情都豈如敝履。眠棠為何就看不清崔行舟的真面目!</br> ……不過這廝也夠狠的!竟然敢娶這般出身的女子為妻!也不知淮陽王府里知道了這事兒,會鬧出怎樣的亂子來……</br> 再說崔行舟到達(dá)淮陽王府時,已經(jīng)是下午時了。</br> 王府的下人盡出,恭迎著王爺回府,太妃也被人攙扶著,眼含熱淚看著她的兒子從馬背上利落翻下。</br> 難怪兒子解了婚書,又西北大捷后,說親的媒婆子都要踩爛了王府的門檻。過了這么久,她的兒在西北的冷風(fēng)里,竟然又平添了男兒錚錚之氣,看上去更加英姿非凡了。哪個女兒家看見這般英俊的王爺能不動心?</br> 崔行舟一路大步疾行,來到太妃敏面前請安下跪。太妃眼紅含淚扶著兒子起身,卻嗅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br> 太妃心里不由得一皺眉,疑心他是在北街的外宅子里飲過酒再來的。那北街里養(yǎng)的究竟是什么樣的女子,竟然白日哄著爺兒飲酒!</br> 她可是向來知道兒子自律,除非年節(jié)或者應(yīng)酬,否則滴酒不沾。結(jié)果被這北街的女子拐帶的,簡直要成了酒蒙子不成!</br> 崔行舟并不知太妃腹誹,只笑著讓身后的侍衛(wèi)抬著從西北帶回來的特產(chǎn)入府,分發(fā)給眾人。</br> 不過看見姨媽廉楚氏和表妹也在時,崔行舟的表情略淡了些,但也依禮向姨媽問了好。</br> 就算結(jié)不成親,但姨媽總歸是自家的親戚,也不好就此不向往來。</br> 廉苪蘭之前聽聞吳太后想要招崔行舟為駙馬,心里著實擔(dān)憂了一陣。她的母親也不想在一棵樹上吊死,期間還頻繁在鎮(zhèn)南侯府走動。</br> 畢竟趙泉也是她的表哥,新近又與前妻和離,一直未曾續(xù)娶,雖然鎮(zhèn)南侯比不得淮陽王,但是也是可靠的備選。</br> 可惜鎮(zhèn)南侯似乎是被外面的什么女子給迷住了,總是往外跑,廉苪蘭也尋不得機(jī)會跟她的趙表哥聯(lián)絡(luò)情誼。</br> 幸好后來淮陽王摔斷了腿,斷了太后的念想,雖然太妃聽聞這消息時連哭了幾場,可是廉苪蘭卻是心里松了一口氣。</br> 腿瘸不瘸的,也不影響承襲事宜,倒也無妨。</br> 不過從兩位表哥的表現(xiàn)里,廉苪蘭對那等子狐媚勾人的女子都深惡痛絕,又覺得大凡男子都是如此,女色當(dāng)前,情誼不值千金。既然男人都是這樣,她為何不尋個位高權(quán)重?這心里倒是更加篤定崔表哥了。</br> 可是今日見表哥下馬,腿腳似乎也沒有什么大不便,據(jù)說是尋了名醫(yī)一直用藥,腿腳已經(jīng)見大好了。而且表哥的英俊更勝從前,真是叫人看了就心神一蕩。那種意氣風(fēng)發(fā)的上位男子的氣場,最是叫人心醉雌伏……</br> 廉苪蘭最近總是抱怨著母親,當(dāng)初攛掇著她推遲了婚期,不然的話,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堂堂正正的王妃,何必偏居客座,卻跟表哥說不上一句話?</br> 等崔行舟扶著母親回到正廳后,便是母親噓寒問暖,詢問他的近況如何,面見新君時,可都妥帖?</br> 崔行舟一一回答,而姨媽廉楚氏也不失時機(jī)恭維著外甥的才干定然能得盛寵隆恩。</br> 不過眼看著崔行舟連看都不看女兒一眼,廉楚氏也是心里發(fā)急,便引著話道:“王爺,您奔赴西北后,真是叫家里人牽腸掛肚,自從你走后,太妃吃不下不說,就連你表妹苪蘭也清減了不少……”</br> 崔行舟并不搭言,只轉(zhuǎn)身跟楚太妃道:“母親,我還有一事未及稟明就就自己拿了主意,還望母親見諒。”</br> 楚太妃笑著看著兒子道:“你行事向來沉穩(wěn),府里的事情不都是你做主?有什么見不見諒的?”</br> 崔行舟微笑著道:“母親不怪兒子自作主張便好……我與萬歲親封的淮桑縣主已經(jīng)定親了。”</br> 這話一出,廳堂里的人全沒了動靜,大家皆是面面相覷,不知是從哪里冒出這個淮桑縣主的。</br> 楚太妃也驚訝地張嘴,不知說什么才好。倒是廉楚氏替她道:“婚姻大事當(dāng)從父母之名,怎么可以自己做主?王爺怎么好這般……”</br> 廉楚氏看著旁邊女兒驟然變白的臉兒,心疼急了,只覺得外甥行事太過荒謬了。</br> 崔行舟倒是鎮(zhèn)定自若地給母親奉茶道:“難得遇到一個這般秀外慧中的女子,怕被別人先定了,就請了當(dāng)?shù)氐墓俑霰#赶铝怂D赣H見了也一定喜歡她。明日我便帶她過來給母親看。”</br> 像這類私事,崔行舟從不拐彎抹角,干凈利索地炸開了王府一干眾人后,便去了書房,聽東州來人的戰(zhàn)事簡報。</br> 一時間書房里的人進(jìn)進(jìn)出出的,太妃也跟兒子再說不上話了。</br> 廉楚氏倒是替太妃拿了主意,趁著莫如去廚房給王爺取茶水的功夫,扣了這小子來審。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