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第二日時,淮陽王等了又等,也不見眠棠來探營。因為入夜大船試水順利,所以淮陽王忙里偷閑,特意回府去看看他那頑劣的王妃。</br> 眠棠正在抱著小熠兒在院子里摘梔子花。小熠兒摘了一朵別在娘親的臉上,然后咯咯笑。</br> 看見爹爹回來了,小熠兒便顛著小屁股伸手要爹爹抱。崔行舟展開長臂,從眠棠的手里接過小熠兒,照著他嫩嫩的小臉狠狠親了一口。</br> 眠棠抿著嘴,看著一模一樣的父子倆人,心里有種非常難受的感覺。</br> 她曾經跟一個男人有過最親密的關系,也許還度過了她這輩子最幸福美好的時光,并且生養了個圓胖可愛的兒子。</br> 可惜現在一切美好依舊,唯獨她被摒棄在了那段記憶之外。</br> 而且她所謂的夫君,在知道她遺忘了那段記憶后一直臭著臉,似乎很嫌棄她的樣子。</br> 畢竟現在的她,并不是崔行舟認識的那個只有美好少女芳華記憶的爛漫少女柳眠棠,而是雙手沾滿鮮血的女匪首陸文……</br> 正在她低頭沉思的時候,崔行舟已經將小熠兒交給了丫鬟們帶到另一個院子里去玩了,然后便過來攬住了眠棠。</br> 眠棠沒想到他會突然挨過來,直覺出手便要格擋,卻被他一個手腕翻轉,輕松化解。</br> 崔行舟朝著她側了側自己的俊臉道:“這些都是昨天你在林子里給打的,可都沒好呢,還想給我再添新傷?”</br> 眠棠看著他的俊臉,其實也有些心虛,昨日是被他激將在了氣頭上,出手怎么狠怎么來。</br> 可今日再看,那般俊美的臉上遍布淤青,就有點辣手摧花之后,又生了憐玉之心。而且他畢竟是淮陽王,大燕北海軍隊的主帥。</br> 就算雙方如今正在交戰,也該給這個敵手一些應有的尊重……</br> 眠棠抿了抿嘴,最后還是推開了他,扭身一個人回了屋子里。</br> 她這樣的疏離之舉,原本就在崔行舟的意料之中,可臨到頭來,依然是心里抽痛了一下。</br> 但是今晚,崔行舟并不想轉身離開。</br> 事情已經發生了這么久,眠棠一時又沒有好轉的跡象,崔行舟倒是漸漸想開了。</br> 他當初跟眠棠也不是一帆風順,都是他憑著自己的真本事死磕回來的。</br> 現在死丫頭瘋野著呢,若是不看住,萬一真跑了,那他一時分脫不開身,可就真找不回來了。</br> 所以她一時想不起他,冷落著他也沒關系,他還記得那些美好。</br> 他記得她曾問過他,若是全忘了該怎么辦。他說過,他會帶著她再次回到北街,回到他們漸生情愫的地方,再讓她一點一滴地全想起他……</br> 當時雖然是半開玩笑的戲言,可是現在崔行舟倒是想快些平定了北海之亂,帶著眠棠回到靈泉鎮。</br> 想到這,淮陽王倒是一掃前幾日的陰霾,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想來眠棠今夜也不會讓他進屋子,所以他準備吩咐莫如收拾下書房,他晚上去那過夜。</br> 正轉身想走之際,眠棠卻又從屋子里走出來了,手里捧著一堆的瓶瓶罐罐,一股腦地放在了院子里的小石桌上,然后有些不自在地道:“過來……我給你抹藥。”</br> 崔行舟沒想到她居然是進屋拿藥去了,心中一喜,不由得嘴角微微翹起,可惜這么臉頰一抽痛,只笑了一半就歇止了。</br> 眠棠方才打開藥箱子時,才發現自己好像還學了醫,自己親手寫的藥方子手札有好幾冊,至于各色藥粉真是分也分不清。</br> 她一時心急,便撿了幾個大瓶的拿出來,待崔行舟坐下來時,再細細翻檢。只是那些瓶子實在看得人頭痛,也不知都是治什么的。</br> 一時間,眠棠忍不住含住嘴唇,緊繃著小臉,表情有些嚴肅。當好不容易看到一瓶通絡丹時,眠棠如釋重負,倒了幾顆給崔行舟吃。</br> 崔行舟平日里倒是經常看眠棠擺弄她的藥罐子,當看她拿起這瓶時,倒是有些眼熟,遲疑道:“這……不是你每次小日子前要吃得活絡淤血的藥丸嗎?”</br> 她有時候來癸水是會疼痛難忍,所以自己配了副藥方子搓丸來吃。她當時還得意地跟他炫耀,說是自己配的方子比藥店里買來的都要好呢。</br> 眠棠一聽,有些傻眼,頓時懊喪地將藥丸一粒粒地往回塞。可是崔行舟卻搶過來,一仰脖子咽了下去。</br> 眠棠直愣愣地看著他,伸手去搶道:“明知道是什么藥,怎么還吃?”</br> 崔行舟滿不在乎地道:“反正是活絡通血的,通上通下不是一樣嗎?以前你也沒少用我試藥,倒是未曾拉過幾次肚子。”</br> 眠棠不再出聲,只是打開瓶子依次嗅聞,終于尋到一瓶藥油。她把藥油倒一些到手心上,雙手摩擦一會,待手心發熱后,伸手到崔行舟臉上一下下地按壓著,爭取讓那些淤血散去。</br> 他每日要操練人馬,這般站在人前,豈不是要讓三軍笑話?</br> 兩人挨得很近,綿長的呼吸慢慢纏繞在一起。</br> 崔行舟低頭看著專心給他抹藥的女子,膚白映霞,睫毛彎翹,一點櫻唇因為專注而微微開啟……</br> 她還是她,那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可愛小女人,一切依然是讓他迷戀不止的模樣,他的眠棠其實一直都在……</br> 眠棠忙著手里的活計,一抬頭,發現崔行舟深深地望著自己,從他瞳孔中甚至能看到自己有些呆愣的樣子。</br> 她這才警覺自己似乎有些太靠近了。可是當她想要站起時,卻被崔行舟攬住了纖腰,一低頭便吻住了櫻唇。</br> 藥油的氣息混雜入了男子特有的馨香,便讓人有種沉溺不醒之感。</br> 眠棠一時間,覺得自己似乎中了江湖七步軟骨散,不消片刻的功夫,便覺得手腳積攢不起氣力,只被他緊緊地包裹住了……</br> 待兩個人分開時,眠棠覺得雙頰都一片的滾燙,懊惱自己是不是有些孟浪,怎么可以讓一個見了不到幾次面的男人如此輕薄……雖然他親吻起來,很讓人覺得舒服,而且她已經給他生了兒子……</br> 崔行舟看著她既有點意猶未盡,又有些懊喪的樣子,忍不住又俯身過去,輕啄了她一口:“前些日子軍營里的事務忙,冷落了你了。待得北海之事了結,我們就回眞州去,你就算下輩子都想不起也沒有關系,我們再將以前的日子過一遍。”</br> 眠棠半低著頭,低聲道:“我……似乎不太會做你的王妃,我也怕我不適應這樣的日子……”</br> 崔行舟笑了,單手攬住了她的肩膀:“放心,你會是適應得很。只要你別總抽刀子嚇唬人,忘了的規矩,李媽媽會再教你……若是學不好,干脆便不學,反正你究竟是什么德行,我也不是不知道……”</br> 眠棠聽著這話可不像夸人,便一瞪眼睛:“我什么德行?”</br> 崔行舟此刻已經被她撩撥得血脈甭張,有些按捺不住,就算一時不能巫山云雨,也得略解相思之苦。</br> 于是他干脆一把抱起她道:“自然是山大王的土匪德行,既然陸大當家的來了,不順便劫個色嗎?”</br> 崔行舟的模樣長得太好,不說話時,絕對是謙謙磊落君子的風度。</br> 頂著這樣的臉,耍起流氓也讓人消減了三分的警覺之色。</br> 眠棠一時間被他燦爛文雅的笑容陶醉,一時不查他話里的深意。</br> 直到被他抱入內室錦帳里,陸大當家才有些后知后覺——老娘今日不開張營業!</br> 可惜那薄唇附上時,見色起意之心便也漸盛,她的鼻子和身體似乎記得這個男人,怎么也推不開他。那剩余的抗議聲,也被吞噬得含糊聽不仔細了……</br> 總之,王爺與陸大當家冷戰一場后,暫時達成了協議,且先御敵抗倭,至于其他的,且等戰后再說~</br> 而謝大匠經過刺殺和王妃失蹤之事,變得無比老實,這些日子沒敢踏出船塢一步,終于將改造的幾艘戰船完工。</br> 崔行舟掐算著時日,讓水軍加緊熟悉改建后的戰船,準備近期就攻打倭人所在的海島,在臺風來臨前將北海這股最大的外敵除掉。</br> 鷹司寺上次在海上占盡優勢的情況下都未能拿住淮陽王和眠棠,便知道大勢已去,只要淮陽王在北海一日,自己就奈何北海不得。</br> 但他絕不認為自己海戰就不是淮陽王的對手,上次自己是起了貪心,才中了淮陽王的詭計。既然淮陽王自大到要跨海攻打自己的老巢,自己據島而守,占據天時地利,縱然淮陽王的新戰船炮利甲堅,敗的也絕不會是自己。</br> 但是他手下的倭人卻沒他這般信心,而且島上缺衣少食,日子過得甚是困苦,很多倭人忍受不住,偷偷地開著小船逃亡。</br> 崔行舟早早就派了戰船在寇島外游弋,探聽消息,數次攔截到偷運食物到寇島的貨船。崔行舟派了更多的戰船,將防線布置得更加緊密,防止倭人上岸采賣食物。</br> 就在崔行舟正鑼密鼓地準備對寇島的進攻時,李光年詢問兩位欽差已經扣押多日,是否要放出來。</br> 崔行舟冷冷一笑,道:“萬歲派他們來北海是看我如何消滅倭人的,不是過來與倭人勾結狼狽為奸的。且讓他們呆著吧。待我消滅了倭人,他們也就此行圓滿了,那時,我會親自押著他們回京面圣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