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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第 11 章

    柳眠棠身為賢妻,豈容官人臭烘烘的睡去?</br>  所以看見崔九不悅,她也只當哄著胡鬧孩童:“夫君且躺著,我來擦就是了。家里新換的被面,換洗下來的還沒有曬干,若是熏臭了可就沒有換洗的了。”</br>  崔行舟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這么直言不諱說他喝得酒臭,一時間不由得微微睜開了眼,瞪向了柳眠棠,言簡意賅地說了聲:“出去!”</br>  若是王府侍女被如此呵斥,一定面如土色,灰溜溜退下。</br>  可是柳眠棠只當相公在耍酒瘋。男人嘛!喝了就總會有變形失態的,就連她一向謙厚有禮的夫君也不可免俗。</br>  她倒是寬容地只當沒聽到官人的失態,可手上卻毫不客氣地又將熱巾帕子糊在了崔行舟的臉上。</br>  其實夫君為何態度不好,她也能猜到一二。</br>  畢竟流落到靈泉鎮,對于官人來說也是莫大的打擊。好好的家業敗光了,放在哪個男人身上都是郁結難舒的事情。</br>  不過借酒耍酒瘋可不是什么好事,她要勸慰下官人,免得他總是將愁苦積存在心底,只能借著酒醉來宣泄。</br>  “外面的酒都不知勾兌了什么,喝得勁大傷身。下次夫君再想飲酒,我讓李媽媽買街里酒坊的地瓜酒,溫燙了給你喝。待酒熱熱的下了肚子,你也有枕席可睡,總好過在街上夜游,灌了一肚子的涼氣。”</br>  眠棠說話的聲音,就像她長得模樣一般,很是悅人,卻又不是那種刻意的柔美,略帶了些低音,爽利得很能寬慰人心。</br>  崔行舟見攆不走她,便也閉眼不語,任著她擦拭。如今他還要用她,犯不著惹得她起了疑心。</br>  柳眠棠見官人不動了,可見是將她的話聽到了心里去。于是她小聲接著道:“至于其他的庶務,相公也不必心煩。誰沒有馬高鞍蹬短的時候?就算是皇帝老兒,也不見得一輩子心順。雖則我們家沒有京城里時大,但是如今也是吃穿不愁,若夫君經營生意疲累了,只管將鋪面租出去吃租子。我算過了,就算不做生意,光租子錢,節儉些也夠家用……我再學街里的女鄰們,接些針線縫補的活計,就算掙得不多,隔三差五沽買些肉來,也是有的。到時候吃穿不愁,相公你就可以放心出門下棋訪友了。”</br>  這話說得,倒像是九天的仙女下凡來周濟放牛的窮小子。一切愁苦皆如神話一般,迎刃而解。</br>  聽她說得起勁,崔九倒是慢慢睜開眼,盯著正給他按摩腿肚子的眠棠看。</br>  眠棠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只摸了摸臉道:“夫君,你在看什么?”</br>  此時崔行舟雖然酒意稍稍褪去,可是身子依然憊懶著,聽眠棠問,就說道:“從來沒人說過我可以歇著,一時有些感慨……小門小戶,也自有它的好處……”</br>  他這話,乃是半真半假,可心內的感觸卻是真的。母親柔弱,他從小便要同壓在他母子頭上的幾個姨娘和庶出哥哥們爭搶。</br>  待得承襲了父親的王位,他又要跟朝中想要撤王削地的朝臣們抗爭。</br>  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歇一歇,去玩吧”一類的話,倒是總有人提醒著他,若是倒下了,便樹倒猢猻散,滿盤皆輸,別想著東山再起……</br>  有那么一小會,崔行舟突然有些羨慕崔九——雖則是一介落魄商賈,娶了位失節的女人。可是按著這柳娘子的話想來,一切的確又不是那么糟糕,甚至優哉游哉,猶勝王侯之家。</br>  此時抬眼再看那床榻一側的女子,長辮子擺在耳側,顯得分外靈動,溫潤一笑間,眼兒明媚凝聚著天邊的繁星……</br>  她失憶了也好,記不得在賊窩里遭遇的腌臜事情,待得此間事了,他便賞她些銀子,是要改嫁,還是要入廟庵,自隨了她去吧……</br>  想到這,酒意再次涌來。崔行舟閉合了眼睛,竟然一股腦地睡過去了。</br>  他倒不擔心這女子行刺,若是她真想,先前有無數次機會了,而且就像趙泉所言,一個女流之輩,從賊窩里逃出來,感激他都來不及,何苦助紂為虐,要替賊子做飛蛾撲火之事呢?</br>  待得第二日,晨曦微亮時,崔行舟睜開眼,看著窩在自己懷里睡得香甜的眠棠,心內愈加篤定了她的溫良。</br>  但若不是醉酒,他還真不會跟這女子再同榻而臥一宿。</br>  雖則她的名節已經受損,但是以后總要托付個人的,若是這屋宅里的事情傳揚出去,她的改嫁之路必定要艱辛些。不過要是遠嫁到別處,倒也無礙……</br>  崔行舟向來是個自律慣了的人,像昨夜那般乘興出門的事情,少之又少。</br>  每日晨起時,他總是要打一套拳腳舒活筋骨,多年來,除非事忙,極少有中斷的時候。</br>  今日起得早,他自然要在院子里打上一套。</br>  因著不是練武的場子,崔行舟只選了套短拳演練了一番,高昂的個子,不凡的氣宇,加之拳拳生風的威猛,很有看頭。</br>  當眠棠醒來,不見官人在枕旁時,自然下地踩著便鞋朝窗欞外望去。</br>  隔著半開的窗子,她正看見崔九揮拳收勢,身穿薄衣,熱汗淋漓的樣子。</br>  透著打濕的薄衫,可以看出官人雖然很瘦,但肌肉糾結,身材可不是白斬雞似的書生呢!</br>  她向來愛武甚于愛文。原本自己就很喜歡練習拳腳,可是如今手腳似乎都因為受傷而使不上氣力,就此早絕了念想。</br>  可沒有想到夫君竟然也喜好拳腳,看樣子打得還不錯,真是叫柳眠棠看著心癢。</br>  夫君出了一身熱汗,新買的浴桶也終于可以派上用場了。李媽媽熟諳主子的習慣,不用眠棠吩咐,老早就備了熱水,在浴桶里調勻水溫,還撒了不知哪里來的香露。</br>  崔行舟這邊練完了拳腳,就可以從容溫泡了。</br>  眠棠起來洗漱的時候,將長辮子打散開來,攏到肩旁慢慢梳理。睡了一宿,那原本黑瀑似的長發因著攏辮子而變得波浪迷離,略帶了西域舞娘的風情,顯得梳頭的玉臂更加纖美,一把細腰也在長發見若隱若現,帶了些撩人的意味。</br>  崔行舟一邊拭汗一邊走進來時,有意無意地看了幾眼正在梳理云鬢的柳娘子。</br>  柳眠棠覺得自己手腳太笨,沒了李媽媽幫忙,頭發都梳攏不好。她便歪著頭,沖著官人不好意地笑。殷紅的嘴唇不點而紅,襯得一排貝齒,如珍珠一般……m.</br>  四目相對時,崔行舟扭頭不再看,然后入了內屋一旁的小間,在李媽媽的服侍下溫泡漱洗。</br>  柳眠棠見他進去了,心里長舒了一口氣。</br>  真怕夫君喚她進去服侍,方才看他打拳時,便已經臉紅心跳得厲害,若是要近身服侍洗浴……想想都覺得臉燙得能烙蛋!</br>  趁著主子泡浴,李媽媽又手腳麻利地準備好飯食。</br>  早飯講究少而精致,李媽媽備下的幾碟子小菜都是擺盤精美。</br>  除了一小碗鹵蛋燒肉外,還有臘肉炒的扁豆角,蝦泥蒸的蛋羹,更少不了北街崔家鎮宅至寶——蘿卜干,配上濃稠的米粥,倒也能下咽。</br>  等到二人對坐,一起食用早飯時,柳眠棠提起了家里店鋪開張的事宜,崔行舟一邊飲粥一邊漫不經心地道:“這類事情,你全做主就好,我近日要與新拜的師父鉆研棋道,恐怕難以兼顧著這些。”</br>  這種為了下棋不顧家里生意的說辭,但凡從旁人口里說出,都是個不顧正業的紈绔子弟,不被老婆罵個狗血噴頭才怪!</br>  可是此時坐在眠棠面前的是個溫雅而英俊逼人的青年,看著他那雙溫良而深邃的眼兒,這類不理人間俗務的話頓時變得合情合理。</br>  眠棠也覺得讓夫君這種清淡之人去梳理錢財阿堵之物,有些太為難他了。</br>  更何況他將京城里那么多家店鋪敗光,足見是個不通商賈之道的。既然如此,何必為難夫君?</br>  反正她也閑來無事,只將這些瑣碎的事物攬過來,待得梳理明白,再交給夫君經營就是了。</br>  夫妻本是一體同心,哪里能分得太清你我?想著夫君是之前如何照拂病重的自己,那等子不離不棄的真意,足以讓眠棠感念。</br>  所以聽崔九這么一說,眠棠立刻應下:“既然如此,那開張的事宜盡管交給我好了。不知夫君在此地有何親友,到時候也要發帖子讓他們過來捧場也好。”</br>  崔行舟并未將眠棠的話放在心上。他出來一夜,荒唐得也差不多了,也該趕著回去給母親請安了。</br>  昨夜是整宿的堂會,愛聽戲的母親一定熬夜了,大概起得要晚,他吃過早飯回去應該正好。</br>  所以他幾口吃完了飯后,一邊飲茶漱口一邊道:“并無什么親友,你也省了啰嗦,只管備下幾串炮竹,鳴聲以示開張就好。”</br>  以后柳眠棠要執掌生意,正可接觸到更多的人。那反賊若有心迎回自己的夫人,倒是有了不少前來接頭的機會。</br>  所以對柳眠棠要打理店鋪,崔行舟樂見其成。</br>  可眠棠卻很看重這事,想了想道:“那趙神醫是一定要來的,不知他家里有何人,若是有孩子,少不得要給備些蜜芽果子?”</br>  崔行舟已經起身著衣,看也不看她地說:“他近日事忙,大約是來不了了。”</br>  柳眠棠走過來替他整理衣領子,略顯遲疑道:“可是神醫昨日托小廝來府上帶話,說小店開張務必要告知他一聲,還問了我開張的日子呢。只是我跟夫君沒有定下來,才沒有說死日子……”</br>  崔行舟的目光一頓,他沒想到趙泉鬼迷心竅到如此地步,昨日竟然派來小廝做這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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