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的時間,褚余已經在刺史的引路下,去見了刺史這次邀請他來的目的——拜恩寺的住持大師。</br> 姜刺史是個聰明人。</br> 聰明一般都知道該怎么做才是對局面最好的。</br> 所以姜刺史只引薦了住持大師,隨后自己就去喂清池里的王八。背對著內禪院的那幾人,悠哉得很。</br> 半個時辰的時間,足夠褚余了解到他想要知道的情況。</br> 這一趟來的,達到目的了。</br> 褚余離開內禪院時,那位一開始還帶著佛性慈悲笑容的住持,這會兒盤坐在蒲團上,緊緊皺著眉頭,猶豫不決。</br> 無趣。</br> 他現在想去找小姑娘。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用考慮,讓人心情放松。</br> 傻姑娘在抽簽。</br> 低頭一看,大大的一個大兇。</br> 她受驚猛地抬起頭,眼睛里都是委屈的水霧。</br> 果然,心情舒暢了。</br> 柳安安都要被嚇死了。</br> 心臟在聽到暴君的聲音那一霎,直接停止跳動了一個呼吸。</br> 她捂著胸口,用力憋回眼睛里的模糊,起身給暴君行了禮。</br> “……公子。”</br> 為什么要忽然站在她身后出聲,本來就被大兇給嚇得夠嗆了,再一聽他的聲音,她都要直接升天了。</br> 虧著柳安安還記得在外面,她在暴君身邊可不敢耍脾氣,哪怕心里委屈得貓抓似的,也只能擠出一個可憐巴巴的笑。</br> 這個男人毫不客氣,直接坐在她坐下的位置,拿著簽翻看。</br> 柳安安癟嘴。</br> 有什么好看的!她問了個平安,就掉出來一張大兇,除了暴君,難道她還有別的要命事兒嗎!</br> 所以暴君肯定要殺她了!</br> 就算不死,八成也要脫層皮。</br> “楚公子,柳姐姐剛剛問的是……”刺史府的小孫女猶豫了下,干笑,“是平安。”</br> “問平安,卻抽到了大兇之簽,”小孫女同情得看著柳安安,“柳姐姐可能有些難以接受吧。”</br> 不是有些難以接受,是完全不能接受。</br> 柳安安咬著下唇,抬眸時,委屈地都想哭出來。</br> 簽明明在暴君手里,他也看見了大兇,她的平安是大兇,他還能勾起嘴角,漫不經心地。</br> 暴君隨手扔了簽。</br> “求簽不如求我。”</br> “你的平安我說了算。”</br> 小姑娘如遭雷擊。</br> “走吧。”</br> 褚余對簽文一點興趣都沒有,瞥了小姑娘一眼。</br> 柳安安僵硬著跟著走了兩步,忽然回頭。</br> 那長案上,解簽的和尚還是一臉慈悲,將那大兇的平安簽收了起來。</br> 簽入筒。</br> 哐當一聲輕響。</br> 她的大兇不見了。</br> 從拜恩寺回來兩天,柳安安一直心神不寧。</br> 她抽簽求平安求了個大兇,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天下共主的暴君才會毫不在乎的扔回去,她卻不能不受影響。</br> 柳安安十分警惕,覺著這是佛主給她的警告,她即將要面對什么災難了。</br> “柳姑娘,您起得這么早?如今不用您早早去受累,您多睡一會兒。”</br> 依舊是寅時二刻,柳安安打著哈欠出門,門外候著一個嬤嬤,不知道在外等了多久,一見著柳安安,行禮問了個好,勸她回屋里睡覺。</br> “公子那邊……”</br> “倒是奴婢忘了告訴姑娘了,楚公子那邊吩咐了,姑娘年紀輕,覺多,不用早早起來去陪著,只請姑娘卯末去服侍公子。”</br> 不用她早早去給端茶了?</br> 這也就罷了,嬤嬤身邊還放了一個箱籠,請了丫鬟來抬進去,一打開,里面全是嶄新的衣裙首飾。</br> “姑娘這些日子初來,府中沒有給姑娘準備好,夫人說不知曉姑娘的喜好,便命通州府最好的繡娘,按照姑娘的身型一樣裁剪了一身。”</br> 這衣裙布料摸著不差,柳安安入手就發現,比起她在王府里穿著的衣裙料子還要舒服。</br> 首飾也多。純金的翡翠的珍珠瑪瑙的,亮閃閃擺滿了一整個妝奩盒。</br> 柳安安隨意取出來一樣,其精細程度,都把她過去十五年里用過的首飾比下去了。</br> 皇商不愧是皇商,真的好有錢呀。</br> 十五六歲的少女大也愛俏,有這些東西,柳安安不睡覺了,坐在梳妝臺前興致勃勃裝扮自己。</br> 珠翠滿頭,綾羅絲綢,這些一一試過去后,柳安安選了一身稍微素一點的衣裙。</br> 能自己選擇,她還是盡量讓自己素雅一點。還在孝中呢。</br> 辰時末,柳安安踩著點兒到了暴君正房外,門外候著一個侍從,那侍從見到柳安安,躬身。</br> “姑娘請這邊來。”</br> 從二門出去,轉個彎兒就是之前設宴的水榭,再走過一條小徑,是楊府專門撥出來給褚余的書房。</br> 柳安安被帶了過來。</br> “姑娘請進。”</br> 這扇門,柳安安跨進去的有些心慌。</br> 書房。</br> 讓她來這里做什么?</br> 一丈寬的素紗繡屏隔開了視線,柳安安在外,小聲問候。</br> “公子,我來了。”</br> “進。”</br> 里面是暴君的回應。</br> 柳安安按下心中的茫然,繞了進去。</br> 長案上點著香,暴君坐在其后,手中翻閱著折本,案上放著沾滿墨汁的筆。</br> 他并未抬頭,迅速掃過折本,提筆在其上簡單批閱。</br> 柳安安呆呆站在原地,不敢上前。</br> 她可是對暴君的身份心知肚明。他手中的,八成是朝臣們的奏章。</br> 這么看來,暴君也算是勤勉。出宮在外,也不忘批閱奏章。</br> 可是她在這里又能做什么?</br> 端茶送水?</br> 茶室就在右手邊,柳安安煮了茶,端給褚余。</br> “公子。”</br> 褚余筆下不斷:“放那兒。”</br> 冒著熱氣的茶碗被放在了長案上。</br> 柳安安抱著托盤,猶豫著不知道是不是該退回去茶室。她在這里完全不知道該做什么。</br> “坐那兒。”</br> “啊?”</br> 柳安安抬眸,褚余的筆尖指向下方右側的一處小幾。</br> 小幾上擺放著兩碟瓜果點心,像是早就備下的。</br> 柳安安小步移了過去,也不敢問為什么,坐在那兒左右看看。</br> 不敢發出聲音,不敢亂走亂動。</br> 而暴君只是指了一下位置就不再搭理她。</br> 所以把她拘在這里,只是讓她在房間里當一個擺件嗎?</br> 柳安安不解。</br> 早上起的太早了。</br> 按著過去的時間,寅時起床。但是在之前,她都是在寅時末就能坐在西暖閣那兒瞇一會兒。現在可沒有一個能讓她瞇的地方。</br> 暴君的眼皮子底下,她坐得戰戰兢兢,背挺的筆直,拿出了過去禮儀教養下最好的姿態。</br> 好難受。</br> 柳安安動作輕輕地換了個姿勢,扭了一下僵硬的腰。</br> 正座的褚余還在低頭批閱他的奏章,根本沒有分半個眼神給她。</br> 無事可做,又不能隨便走動,時間一長,她就困得眼皮子耷拉。</br> 柳安安強撐著困倦,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br> 她小心翼翼抬頭看了眼暴君。</br> 男人的側臉棱角分明,抿著唇,眉眼間是一片冰湖泊的冷漠。</br> 看一眼就讓人覺著凍得慌。</br> 他應該不會注意到她的。</br> 柳安安踢了踢裙擺,動作放輕了變了一下姿勢。</br> 然后把小幾上的一碟瓜果放在了身側的棕墊上。</br> 手撐著腮,開始還愿意假裝一下,半瞌著眼,慢悠悠眨眨眼,然后再閉上。后來撐不住,眼睛一閉,發出小貓似的呼吸聲。</br> 褚余手中的筆停下來了。</br> 右手側的小姑娘一開始坐立不安,還像個擺件一樣不動。</br> 現在倒好,直接睡著了。</br> 她閉著眼,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睡得不深,就像是理智還在和困倦做斗爭。</br> 安靜,乖巧,不吵人。</br> 這樣就可以了,足夠了。</br> 褚余垂下眸,繼續翻看他的奏章。</br> *</br> 柳安安現在心里感覺很不對。</br> 自從前兩日她在暴君的書房不小心睡著,醒來后,對上暴君意味深長的眼神,她就發現和之前不一樣了。</br> 以往她是早早起來在暴君的門外候著,等著給端茶遞水。這幾日,她每日都能睡到卯時,之后才來書房陪著。</br> 也只能說是陪著。在書房內,什么都不需要她做。甚至還有給她準備的瓜果點心,以供她食用。</br> 暴君不怎么使喚她,但是也不管她。</br> 養了兩日,她膽子稍微大一點,敢趁著暴君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往嘴里塞一口脆果。</br> 辰時過,柳安安拎著一個小木盒走到書房門口,正好與出來的楊恩成撞上。</br> “柳姑娘安。”</br> 楊恩成退后一步,深深躬身。</br> 柳安安也退了半步,客客氣氣行禮:“楊少爺。”</br> 楊少爺的態度轉變太快了,和之前截然不同,柳安安想了想,趁著他還沒有離開,小聲問了句:“楊少爺,這兩日公子喚了我來書房,可是什么活兒也不給我,公子到底是想讓我做什么?”</br> 楊恩成聞言,笑道:“姑娘誤會了。姑娘來這里陪著公子,就是姑娘的事兒了。端茶遞水些許小事,偶爾做做,是姑娘與公子之間的事兒。可一直做,那是丫鬟的事兒。”</br> “姑娘是公子身邊正兒八經的妾,和丫鬟可不同。姑娘只管好好陪著公子就是。”</br> 柳安安目送楊恩成離去。</br> 恍然大悟。</br> 原來如此!</br> 暴君,暴君現在是把她當做小妾了!難怪允許她來書房,還沒有吩咐她做這做那。</br> 這可謂是巨大的進步了。</br> 柳安安心跳加速。</br> 她真的做到這一步了。不是暴君在外人面前隨口一說的,而是他真的改了對待她的態度。</br> 巨大的驚喜!柳安安喜不自勝,坐在棕墊上繡著手帕,都能笑彎了唇角。</br> 這一個變化不但是柳安安,楊府的人比她知道的還早,丫鬟也得知了。</br> “姑娘,楚公子如今對您這么好,您是不是該寫封信回王府,告訴主人?”</br> 被這么一提點,柳安安想到,她如今在暴君身邊混了一個小妾的身份,那的確算得上有用,是該告訴給義兄。</br> 一張紙,柳安安寫了關于她和暴君之間關系變化的內容,又話了兩句家常,讓丫鬟通過她的路子送了出去。</br> 是夜。</br> 柳安安睡得迷迷糊糊,嗓子干渴,伸出手在床邊摸茶碗,摸到了一處冰涼。</br> 咦?</br> 她滿眼困倦地睜開眼。</br> 黑暗中,她的床榻邊,坐著一個人。</br> 沉默,低壓,讓人心跳顫動的危險。</br> 柳安安瞳孔一縮。</br> “公、公子……”</br> 夜中出現在她房中的,居然是暴君!</br> 柳安安心跳急促到快要炸裂,她渾身僵硬,有中極其不好的預感。</br> 男人沉甸甸的目光落在柳安安慌亂不安的臉上,他慢條斯理伸出手,順著柳安安顫抖的下頜,落在她光滑的脖頸。</br> 然后,一把掐住。</br> “怎么就不知道再乖一點。”</br> “再乖一點,懂事點,說不定我就饒你不死了。”</br> 暴君如此嘆息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